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百叶窗时,沈砚是被窗外的鸟鸣惊醒的。
他猛地坐起身,昨夜的记忆像被打翻的墨水,瞬间晕染开整个脑海。长着羽翼的女孩、矢车菊丛里的苍白面容、被雨水打湿的归途……他掀开薄毯下床,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没有声响。
二楼卧室的门虚掩着,透出里面安静的呼吸声。沈砚停在门廊,指尖搭在木纹斑驳的门把手上,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床上的人还没醒。
晨光透过纱帘,在她身上投下淡淡的光斑,白色的羽翼在光线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像是落满了晨露的天鹅绒。不知是不是换了干燥的环境,她的脸色比昨夜好看了些,褪去了那层吓人的青白色,唇瓣也有了一丝淡淡的粉。
沈砚的目光落在她羽翼根部,那里的血渍已经彻底干涸,变成了深褐色。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才发现那些羽毛比看上去要坚韧,根部的绒毛柔软得像蒲公英的冠毛,轻轻碰一下,就会微微颤动。
他转身下楼时,脚步依旧很轻。厨房的瓷砖地板带着清晨的凉意,沈砚打开嵌入式烤箱,从旁边的陶瓮里舀出面粉,又从冰箱里取出鲜牛奶和鸡蛋。烤面包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混合着窗外飘进来的青草气息,成了这间小屋清晨独有的味道。
煎锅在灶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黄油慢慢融化成金黄色。沈砚正准备打鸡蛋,忽然听见楼上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
他手里的动作顿住了。
几秒后,楼梯传来缓慢的、带着试探意味的脚步声。沈砚转过身,看见那个女孩扶着楼梯扶手,正一步一步往下走。
她已经醒了。
晨光落在她身上,将白色的裙摆染成了淡金色。长发松松地披在肩上,几缕垂在胸前,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对羽翼,此刻它们半张着,像两片巨大的白色花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舒展,似乎在保持身体的平衡。
“你……”沈砚刚开口,就被她的眼神打断了。
那是一种混合着警惕、茫然与怯懦的眼神,像受惊的小鹿,瞳孔微微收缩着,紧紧盯着他手里的煎锅,又飞快地移开,看向窗外无边无际的草原,最后才落回他脸上,带着明显的陌生与不安。
她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楼梯口,赤着脚踩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脚趾蜷缩着,似乎对这陌生的环境充满了戒备。
沈砚把煎锅从火上移开,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女孩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尝试发出声音,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扫过厨房的咖啡机、墙上挂着的铜制炊具,又落在餐桌中央那束插在玻璃瓶里的矢车菊上,眼神里的茫然更重了些。
“你昨晚晕倒在草场里,”沈砚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解释,避免吓到她,“下雨了,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他指了指餐桌旁的椅子:“要不要先吃点东西?烤了面包,还热着。”
女孩没有动,只是盯着他的手看。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常年做家务留下的薄茧,此刻正拿着一把木质餐刀,动作自然地将烤好的面包切成片。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威胁。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松开扶着楼梯扶手的手,一步一步挪到餐桌旁,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坐下。羽翼收拢在背后,刚好避开椅背,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沈砚把盛着煎蛋和面包的白瓷盘推到她面前,又倒了一杯温牛奶。“慢点儿吃,不够还有。”
女孩低头看着盘子里的食物,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过了几秒,她才伸出手,指尖纤细苍白,轻轻捏住了银色的餐叉。
她的动作有些生疏,像是很久没用过餐具,叉起煎蛋的样子带着点笨拙。沈砚假装没看见,低头吃着自己盘子里的食物,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她只吃了小半片面包和几口牛奶,就放下了餐叉。
“不合胃口?”他抬头问。
女孩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外。草原在晨光里绿得发亮,远处的风车正在缓缓转动,几只白色的飞鸟从草场上空掠过,留下淡淡的影子。她的眼神里忽然多了些沈砚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失落。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沈砚斟酌着开口,“或者……记得从哪里来?”
女孩的身体僵了一下,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收紧了,指节泛白。她低下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极轻的声音说:“……不知道。”
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沈砚没再追问。他收拾好餐桌,把盘子放进洗碗机,转身时看见女孩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草原出神。羽翼在晨光里轻轻颤动,像两片被风吹动的白色花瓣。
“外面在下雨吗?”她忽然问,声音依旧很轻。
沈砚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阳光灿烂,草叶上的露珠反射着细碎的光,显然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没有,今天是晴天。”
女孩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对这个答案有些困惑。“可是……我听见雨声了。”
沈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大概是想起了昨夜的雨。“那是昨晚的雨,现在停了。”
她“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的草场,眼神空茫。沈砚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张脸虽然陌生,眉宇间却有种说不出的纯净,像被草原的晨露洗过一样,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
厨房里的咖啡机发出最后一声轻响,沈砚转身去倒咖啡,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杯温水。“喝点水吧,你的嗓子听起来有点哑。”
女孩接过水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像触电般缩了回去,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低着头小口喝水,长长的睫毛在水杯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沈砚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总不能一直叫你‘喂’,你想起自己的名字了吗?”
女孩喝水的动作停住了。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茫然,摇了摇头。
沈砚的目光落在窗外,几只白色的蝴蝶正停在院墙边的玫瑰花丛上,翅膀在阳光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那……暂时叫你‘白灵’可以吗?”
女孩看着他,过了几秒,轻轻点了点头。
白灵。像她的羽翼一样洁白,像草原上的生灵一样灵动。
沈砚看着她脸上那点细微的松动,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像是有颗种子落在了刚翻过的土地里,带着点不确定的期待,悄悄发了芽。
窗外的草原依旧宁静,风车在远处缓缓转动,炊烟从屋顶升起,在晨光里拉成一条细长的线,慢慢融进湛蓝的天空里。沈砚知道,从给她取名字的这一刻起,这间小屋的宁静,或许真的要被打破了。但他并不觉得讨厌,反而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个叫白灵的、长着羽翼的女孩,或许会在他的生活里,留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