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葡萄藤架,在石板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砚蹲在工具房的角落翻找药箱时,听见客厅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布料摩擦木地板的声音,比清晨下楼时明显从容了些。
他抱着找到的棕色药盒起身,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白灵正站在书架前。她的羽翼半收拢着,避开了书架边缘突出的雕花,指尖悬在一本烫金封面的旧书上,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碰。阳光从她背后的落地窗照进来,给那对白色羽翼镶上了层金边,连带着她垂落的发丝都泛着细碎的光。
“在找什么?”沈砚的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她。
白灵像是被吓了一跳,指尖猛地缩回来,转身时羽翼不小心撞到书架,几本薄册哗啦啦掉在地上。她慌忙弯腰去捡,动作急了些,背后的伤口似乎被牵扯到,眉头瞬间蹙起,倒吸了口凉气。
“别动。”沈砚快步走过去,先她一步捡起散落的书,“伤口还没好,别太用力。”
他把书放回书架,目光落在她背后的羽翼根部。刚才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口,深褐色的血渍边缘似乎洇开了点新的红痕。“我找了点草药和消毒水,得重新处理下伤口。”
白灵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比上午更柔和了些。
沈砚把她带到客厅的沙发旁,自己则搬了张矮凳坐在后面。药盒里的草药是他去年夏天晒干的,有止血的蒲公英根,还有消炎的薄荷叶片,都是草原上常见的植物。他倒了点温水在白瓷碗里,将草药泡软,又拧开碘伏的瓶盖,棉签蘸上液体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可能有点疼,忍一下。”他提醒道。
白灵的身体绷了绷,却没有躲闪。沈砚的动作很轻,棉签擦过伤口边缘时,能感觉到她背后的肌肉在微微颤抖。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落在她的羽翼上,那些洁白的羽毛在光线下能看清细微的纹路,像精心编织的丝绸。
“这些羽毛……”沈砚忍不住开口,“会觉得疼吗?”
白灵的肩膀颤了颤,过了几秒才低声说:“……像头发一样。”
沈砚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就像人不会因为头发被触碰而感到疼痛,这些羽翼的主体大概也没有痛觉,只是根部连接身体的地方才会敏感。他松了口气,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些,将捣烂的草药敷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纱布轻轻裹住。
“好了。”他收拾着药盒,“这几天别碰水,也别做太大的动作,过几天应该就能结痂。”
白灵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比早上柔和了许多。她看着沈砚手里的药盒,忽然问:“这些草……能治好伤?”
“嗯,草原上的草药很管用。”沈砚笑了笑,指了指窗外,“你看那边坡地上,长着的紫色小花就是薄荷,消炎很有效。还有溪边的蒲公英,根晒干了能止血。”
白灵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窗外,目光掠过绿色的草场,落在远处的溪流边。那里确实有一片白色的蒲公英,像散落在草丛里的星星。“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她轻声说。
“住的久了,自然就知道了。”沈砚把药盒收进柜子,“我在这里住了五年,从一开始分不清麦苗和杂草,到现在能认出草原上几十种植物。”
他走到厨房,倒了杯加了蜂蜜的柠檬水递给她:“这个能润嗓子,你的声音还是有点哑。”
白灵接过水杯,指尖碰到玻璃杯壁的凉意,轻轻缩了缩。她小口啜饮着,目光落在客厅墙上挂着的油画上。那是一幅手绘的草原地图,用不同颜色标注着溪流、树林和野花丛,角落还有个小小的风车图案。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她忽然问。
“嗯。”沈砚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之前在城里工作,后来觉得太累,就找了这个地方。”
白灵的目光在地图上游移,像是在寻找什么。“这里……很安静。”
“是挺安静的。”沈砚看着窗外,风拂过草叶的声音像潮水,“有时候会觉得太安静了,连说话都怕惊扰了什么。”
白灵没接话,只是小口喝着柠檬水。阳光渐渐西斜,落在她的羽翼上,将边缘的绒毛染成了温暖的橘色。沈砚忽然发现,她安静坐着的时候,羽翼会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两只休憩的白色鸟儿,带着种奇异的和谐感。
傍晚时分,沈砚去草场边缘割草。他推着老式的割草机,在齐膝的牧草里慢慢前进,机器的轰鸣声惊起了一群云雀。远处的风车亮起点点灯光,像浮在绿海上的星辰。
割到一半时,他忽然看见白灵站在栅栏边。她换了件沈砚找出来的亚麻衬衫,长度刚好遮住裙摆,背后的羽翼从衬衫的开衩处露出来,在晚风中轻轻晃动。她手里拿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放着几朵刚摘的野玫瑰。
“你怎么出来了?”沈砚关掉割草机,草地上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
“看你很久没回去。”白灵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散,“怕你……迷路。”
沈砚忍不住笑了。这片草场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怎么可能迷路。但他没说破,只是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篮子:“谢谢。这些花很漂亮。”
“那边摘的。”白灵指着不远处的花丛,“颜色很像……以前见过的光。”
沈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夕阳正落在花丛上,将红色的花瓣染成了金红色,确实像跳动的火焰。“你想起什么了?”他试探着问。
白灵的眼神暗了暗,摇了摇头。“只是……觉得熟悉。”
两人并肩往回走,割草机被沈砚留在原地,打算明天再过来收拾。晚风吹过草场,带来浓郁的草木香气,远处的溪流潺潺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什么。
“沈砚。”白灵忽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叫他,声音虽然轻,却很清晰。
“嗯?”
“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沈砚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砚是砚台的砚,我爷爷取的,希望我能安安静静做点事。”他笑了笑,“倒是挺符合我现在的生活。”
白灵点点头,没再说话。走到栅栏边时,她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听着什么。“你听。”
沈砚屏住呼吸,只听见风穿过草叶的声音,还有远处归鸟的啼鸣。“听什么?”
“风在说话。”白灵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光,“它说……有人在找我。”
沈砚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白灵认真的侧脸,晚霞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羽翼在风中轻轻颤动。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从星空中坠落的女孩,终究不属于这片草原。她的背后,藏着他不知道的世界,也藏着未知的危险。
“别多想。”沈砚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带着不自觉的安抚,“在这里很安全。”
白灵抬头看他,眼神里有迷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她轻轻“嗯”了一声,跟着他走进院子。
晚饭时,白灵吃了很多。沈砚做了奶油炖菜,用的是自己种的土豆和胡萝卜,她似乎很喜欢,一小碗很快就见了底。沈砚又给她盛了些,看着她小口咀嚼的样子,忽然觉得这间屋子好像变得热闹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
夜深了,沈砚把客房收拾出来,铺上新的床单。白灵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布置——墙上挂着晒干的薰衣草,窗边摆着个装满鹅卵石的玻璃罐,都是些带着草原气息的东西。
“今晚你睡这里吧,离我房间近,有事可以随时叫我。”沈砚说。
白灵点点头,目光落在自己背后的羽翼上,像是在担心会占地方。“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沈砚笑了笑,“这张床很宽。”
他转身准备离开时,被白灵叫住了。“沈砚。”
“怎么了?”
她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怯懦:“能……留一盏灯吗?”
沈砚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大概是怕黑,或者说,怕独自处在黑暗里。“好。”他转身去拧亮了床头的台灯,暖黄色的光晕立刻填满了房间,“这样就不黑了。”
白灵看着那盏灯,轻轻“嗯”了一声,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些。
沈砚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窗外的风声还在继续,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他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白灵傍晚说的话——风在说,有人在找她。
那些人是谁?是来带她走的,还是来伤害她的?
他看向隔壁房间的方向,门缝里透出暖黄色的光,像一颗安稳的星。沈砚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了。这个叫白灵的女孩,这个长着白色羽翼的陌生人,已经在他平静的草原生活里,投下了一颗无法忽视的石子。
而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