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伦敦天色渐暗，屋里只开了盏暖黄色的台灯，照亮桌上摊满的文件——并购草案、判例汇编，还有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
何运晨歪在对面沙发里，长腿随意搭着，手里是本厚得能砸晕人的《国际商事仲裁评论》。
但他没怎么看进去，目光反而久久停在时桉侧脸上。灯下她微微拧着眉，无意识捻着一缕头发，正对着屏幕上复杂的股权结构图出神，偶尔在便利贴上匆匆写两笔。
下午那场模拟谈判根本不像练习，更像是高手过招——她提出的“独立担保人机制”思路新颖、逻辑严密，连他都不禁暗暗叫好。
现在的她，早已不是需要他处处维护的新人，而是真正能与他并肩思考、甚至偶尔让他眼前一亮的同行者。这个认知让何运晨心里软了一下，又有点说不出的得意。
时桉你看这里
时桉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发现关键点的兴奋
时桉目标公司在开曼群岛注册的那个离岸壳公司——如果我们能证明它当初就是为了规避德国对独立担保人的限制而设的，按欧盟反避税指令里的“主要目的测试”，德国监管完全可以直接穿透它，不承认担保资格！那他们的防火墙就白搭了！
何运晨把书搁下，眼里带了笑
何运晨厉害啊时博士，现在连监管规则都当成武器了？
他语气里是真切的欣赏
何运晨这角度够狠。得找找德国BaFin最近有没有类似案例，我记得去年……
话没说完，两人就又凑到一起讨论起来。房间里只剩下键盘声、翻纸声和偶尔迸发的语速很快的低语。
直到时桉手机的闹钟突然响起来
时桉完了！
她瞥了眼时间，一下子站起来
时桉图书馆！克劳斯教授要的那份欧盟反垄断指南原稿，今天必须借到——他明天早课就要用！
那是LSE特藏室的资料，不能外借，还得提前预约。她是教授的研究助理，这活儿推不掉。
何运晨我陪你
何运晨想也没想就起身。伦敦晚上不太平，再加上上次被跟过的事儿，他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去。
时桉真不用
时桉已经把电脑和笔记本塞进双肩包，顺手把头发扎成马尾
时桉图书馆就几步路，现在外面人还多。我借了立马回来，很快的！
她踮脚飞快地亲了他一下，像哄人似的
时桉你刚飞过来，歇会儿。回来再“付利息”！
何运晨被她逗得想笑又无奈，紧绷的神经却真的松了一点。
何运晨手机畅通，最多半小时。你不回来我就真去捞人了
他故意板着脸说
时桉知道啦，何par！
她笑着挥挥手，飞快的闪出门。
------------------------------------
LSE的图书馆，夜晚也亮着灯。时桉刷了卡，直奔地下一层的特藏阅览室。那儿人少，书架又高又密，灯光昏黄。
她要的那份文件已经摆在桌上了。时桉松了口气，戴上手套开始翻那厚厚一沓的草稿纸，找教授标注过的那几段讨论记录。
时间不知不觉流走，等她终于找到最后一条注释、合上文件时，才发现阅览室几乎没人了，后知后觉的凉意爬上脊背。
她赶紧收拾好东西，背上包快步往门口走。手刚碰上铜门把——
任何人Miss Shiyan（时桉小姐）
一个压低的、带德语口音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书架间的阴影里传来。
时桉浑身一僵，血液都冻住了似的。她猛地转身，后背紧贴住门，手下意识往口袋里摸手机。
阴影里走出来一个高个子男人。不是马克斯。这人四十岁上下，金发，穿深灰色羊绒大衣，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格外锋利
时桉呼吸一滞——她认得这张脸。是何运晨在咖啡馆收到的照片上那个和“鼹鼠”碰头的人！
时桉Who are you? What do you want to do?（你是谁？想干什么？）
她声音绷着，努力不让它抖得太明显。
男人没再靠近，就停在几步外，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样子随意却透着一股压迫感。
任何人Don't be nervous, Miss Shi（别紧张，时小姐）
他英语流利，但口音很重
任何人I'm just particularly interested in your research. Especially how do you find space for "independent guarantors" in the continental legal system.（我只是对你的研究……特别感兴趣。尤其是你怎么在欧陆法系里给“独立担保人”找空间那个思路）
时桉心一沉。果然是冲这个来的
时桉Academic discussions are open（学术讨论是开放的）
她尽量让声音稳下来
时桉But your approach is not very standardized（但您这方式可不太规范）
手指在口袋里悄悄按下了手机紧急呼叫键。
男人像是看穿了，嘴角扯出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任何人standard? Miss Shi, sometimes norms are too naive in the face of real benefits（规范？时小姐，在真正的好处面前，规范有时候太天真了）
他向前挪了半步，气压顿时更低
任何人The person I represent is very interested in certain specific operational methods and the types of risks they can avoid in your report. They hope to have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course, I won't let you be busy in vain. We can provide you with resources to ensure smooth sailing in LSE and even on your academic journey in the future（我代表的人，对你报告里某些具体操作方法……和它们能规避的风险类型，很有兴趣。他们希望……更深入了解。当然，不会让你白忙。我们能给你资源，保证你在LSE、甚至以后学术路上，都顺风顺水）
赤裸裸的收买。时桉火气噌地上来了，反倒压过了害怕。她攥紧手机，脸上挤出个冷冰冰的笑
时桉Sorry, my research belongs only to me and my supervisor. I won't trade it. If that's what you mean, then the conversation ends here. Please leave（抱歉，我的研究只属于我和我导师。我不会拿它做交易。如果这就是您的意思，那谈话到此为止。请您离开）
任何人What a pity（真遗憾）
他终于又开口，声音冷了不少
任何人Sometimes sticking to principles can lead to missing opportunities and even getting into trouble. London is not safe at night, and accidents are inevitable on academic roads（有时候太坚持原则，反而会错过机会……甚至惹上麻烦。伦敦晚上不安全，学术路上……也难免有意外）
这已经是明着威胁了。时桉后背发凉，却把腰杆挺得更直
时桉Threatening me? Intimidation is a crime under British law. Do you need me to remind you that there is surveillance here?（威胁我？英国法律里恐吓是犯罪。需要我提醒您这儿有监控吗？）
其实她也不确定摄像头开没开。
男人眯眼看了看角落的摄像头，又盯回她的脸，还上下扫视时桉，这让时桉感觉非常的不舒服，沉默了几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管理员的脚步声和问话
任何人Is there anyone else? It's time to lock the door!（还有人吗？要锁门了！）
男人眼神一动，深深看了时桉一眼——那眼神有点恼，又有点说不清的兴味。他没再说话，只微一点头，迅速转身消失在书架阴影里，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时桉腿一软，差点没站住。她靠着门喘气，心跳快得发疼。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亮着——“紧急呼叫中”，通话对象：何运晨。
何运晨桉桉？！说话！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是他慌得快变调的声音，背景是风声和引擎噪——他显然已经在路上了。
时桉我……在特藏室门口
她声音还抖着
时桉他刚走……一个金发男人，灰大衣……他威胁我……
------------------------------------
十分钟后。图书馆侧门旁的小街，何运晨的车猛刹在她身边。他几乎是跳下来的，看见路灯下好好站着的时桉，才刹住脚步，胸口明显起伏着。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搂得特别紧。
何运晨没事了……没事了……
他声音发哑，贴着她耳边重复，热气喷在她颈侧。
时桉把脸埋在他外套里，感受着他心跳有多快，自己绷着的身体才慢慢软下来。她断断续续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何运晨越听眼神越冷。听到最后那句威胁时，他胳膊又收紧了些，下颌线绷得死死的。
何运晨行……真行
他松开她，掏出手机。屏幕亮着，一条新加密信息来自他师兄：一张图书馆附近路口的监控截图，清晰拍到了金发男人（灰大衣）正上一辆黑色轿车的侧脸。
下面一个名字：埃里克·施耐德。附了简短备注：「‘鼹鼠’的直接联系人。施耐德家族基金会法律顾问。该基金会深度参与目标公司环保丑闻背后资本运作。」
何运晨把手机屏转向时桉，眼神冷得像冰。
何运晨施耐德先生……
他声音低沉，却平静
何运晨看来这盘棋，能开始了。他想要你的思路？好啊。我们就给他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思路”
他收起手机，重新用风衣把时桉裹紧，低头在她发顶上吻了一下，动作带着安抚和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何运晨回家
他声音稳了下来，却不容商量
何运晨该我们……走下一步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