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生育率跌至谷底的未来,基因工程成功攻克衰老。
永生的代价是社会不再需要新生儿,自然生育被法律禁止。
我负责审批永生申请,目睹无数父母为子女求取永生资格。
一位少女偷偷注射了加速衰老血清,只为体验自然死亡。
“你们剥夺了我死亡的权利,现在连衰老也要夺走吗?”她死前问我。
今天,我亲手批准了孙女的永生申请。
公园里,满是被定格在孩童模样的永生者嬉戏打闹。
只有那棵拒绝嫁接的老梨树,仍在按时节花开花落。
委员会大楼的走廊,光洁如镜的地面映出埃利亚斯·索恩的身影,被拉得细长而冰冷。消毒水那尖锐而单调的气味,固执地附着在每一次呼吸里,仿佛这栋大楼自身也在进行某种无菌的、永续的代谢。他推开厚重隔音门,步入那间被称为“方舟”的审批大厅。
“方舟”内部没有窗户。巨大的环形光幕从穹顶垂落,构成三百六十度的视觉囚笼。上面流淌着数以亿计的数据流:不断跳动的端粒长度、实时更新的端粒酶活性图谱、细胞凋亡抑制因子浓度曲线、神经突触稳态指数……亿万人类生物指标以最精确、最冷酷的形式滚动不息,构成了一幅关于永恒的数字壁画。光幕幽蓝的光映在埃利亚斯沟壑纵横的脸上,也映在下方一排排审查员毫无表情的脸上。这里没有四季,没有昼夜,只有数据洪流永恒的奔涌,只有“生”的无限延展,以及“死”的彻底缺席。
生育率?那已是历史课本里一个需要被怜悯的注脚。当“生命时钟”被基因编辑技术——端粒锚定疗法——彻底停摆,当衰老成为可选项,当社会不再需要新血来填补空缺、驱动齿轮,自然生育便成了文明机体上一枚碍眼的、低效的阑尾。法律,这条冰冷的逻辑链,最终切除了它。人类生物资源管理局(HBRM)应运而生,成为了新时代的“创世”与“命运”之神殿。永生,不再是神话或哲学,而是需要申请、需要审批、需要配额的特权。
埃利亚斯在自己的终端前坐下。一份新的申请文件在光幕上弹出,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鸣。编号:HBRM-4471-Gamma。申请人身份:监护人(双亲)。对象:莉拉·文森特,女性,生理表征年龄:17岁零4个月(根据骨龄扫描及端粒磨损基线推算)。申请事项:标准端粒锚定疗法(无限期)。附件:完整的基因图谱、神经映射、社会贡献潜力评估报告(S.C.P.A. 评分:A-)、监护人承诺书……
文件自动翻页,一张全息影像浮现出来。少女莉拉·文森特,定格在一个微笑的瞬间。皮肤是未经岁月打磨的瓷器光泽,眼睛清澈得能映出虚拟摄像头的反光,微卷的栗色头发披在肩上。一个完美的、等待被永恒封存的青春标本。她的父母,影像下方一行小字标注着身份——HBRM“新人类”培育中心首席胚胎基因优化师。他们是“方舟”的建造者之一,是永恒链条上不可或缺的一环。他们的申请,几乎等同于预批。系统评估框闪烁着醒目的绿色:“**低风险,高价值。建议批准。**”
埃利亚斯的目光扫过那行冰冷的绿色字符,手指悬在“核准”按钮上方。他本该毫无阻滞地落下手指,就像处理之前成千上万份申请一样。流程正义,逻辑完美。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疲惫,让他停顿了。这停顿,在“方舟”精确到纳秒的节奏里,显得突兀而漫长。他点开了附件中的基因图谱,复杂的双螺旋结构在眼前旋转展开,每一个碱基对都闪烁着被精心设计过的光芒。完美无瑕。一个注定永恒的产品。
就在这时,一个更小、更刺眼的红色弹窗强行覆盖了莉拉的影像。系统提示:“关联历史事件标记:**‘加速衰老’事件记录 - 对象:莉拉·文森特**。权限等级:审查官级。是否查阅?”
埃利亚斯的心脏,那枚在他衰老胸腔里持续跳动了九十二年的器官,骤然一缩。他记得那个标记。记得那个女孩。他点开了链接。
记忆的碎片带着消毒水和绝望的气息汹涌而来。不是在这冰冷的数据圣殿,而是在HBRM附属医院那间过度明亮的隔离观察室。刺眼的白光下,一切阴影都无所遁形。床单白得晃眼,衬得床上的人影异常脆弱。
她躺在那里,莉拉·文森特。但全息影像里那个饱满鲜活的少女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时间疯狂啃噬后的残骸。头发稀疏干枯,曾经光滑的脸颊布满深壑般的皱纹,皮肤呈现出一种失去弹性的蜡黄,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骼。她的眼睛异常大,深陷在青黑色的眼窝里,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那是生命在急速流逝时迸发出的最后光亮。床边的心肺监护仪发出规律却令人心慌的嘀嗒声,屏幕上跳动着衰竭的指标:心肌细胞凋亡率飙升、端粒磨损速率异常(人为诱导)、多器官衰竭指数临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强效营养液甜腻的果香、消毒水的锐利,还有一丝难以掩盖的、类似陈旧纸张的衰老气息。
埃利亚斯穿着审查官的深灰色制服,站在床边,像一个闯入者,一个审判者。女孩的父母,那两位基因优化领域的权威,此刻却像两个迷路的孩子,惊恐而无助地蜷缩在角落里,他们的脸因痛苦和不解而扭曲。他们的目光不敢长久地停留在女儿身上,仿佛那急速凋零的躯体是对他们毕生信念最残酷的嘲讽。
“莉拉·文森特。”埃利亚斯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干涩。他举起手腕上的记录仪,一道微弱的蓝光扫过女孩枯槁的面容,“根据HBRM紧急医疗干预条例第7章第3款,以及《生命延续保障法》补充条款,我代表委员会对你进行问询。你…是否自愿注射了未注册的‘时间加速’血清?”
女孩的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转向声音的来源。她的脖颈似乎难以支撑头颅的重量,动作缓慢而滞涩。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燃烧的眼睛捕捉到了埃利亚斯。
一个微笑。一个在枯树皮般的脸上绽开的微笑,惊心动魄。她的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个字都像淬火的针,扎进埃利亚斯的耳膜,更扎进他的灵魂深处:
“你们…剥夺了我死亡的权利…”她艰难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风箱般的杂音,“现在…连衰老…也要夺走吗?告诉我…审查官大人…”她眼中那狂热的火焰似乎要将埃利亚斯吞噬,“没有…衰老,没有…死亡…生命…还剩下什么?一个…永远…播放的…广告?”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几个字几乎只剩下气声。但那质问,那燃烧着生命最后余烬的质问,却像烙印一样,滚烫地刻在了埃利亚斯的意识里。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变得尖锐刺耳,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医护人员冲了进来,隔离室瞬间被紧张和混乱填满。埃利亚斯被礼貌而坚决地请了出去。厚重的自动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生死时速的战场,也隔绝了那个在加速凋零中发出终极诘问的灵魂。
他站在门外冰冷的走廊上,听着里面仪器疯狂的鸣叫和模糊的指令声。那扇门隔绝的,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在拼命维系永恒的表象,一个在加速奔向被禁止的终点。女孩嘶哑的质问,像幽灵的低语,在他脑中反复回响:“**没有衰老,没有死亡…生命还剩下什么?**”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荒谬感攫住了他。他感到一阵眩晕,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金属墙壁。那触感,和他此刻的心一样凉。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布满老年斑、皮肤松弛、青筋凸起的手背。衰老。这本应是生命必然的旅程,如今却成了需要被清除的“错误”,成了那个少女不惜以极端方式去体验的……奢侈品?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上这些岁月的痕迹,在这个追求永恒光滑的世界里,竟是如此格格不入,如此……珍贵?
“方舟”那恒定的、令人窒息的嗡鸣声将埃利亚斯猛地拽回冰冷的现实。莉拉·文森特那定格在十七岁的完美微笑,依旧悬浮在眼前的审批光幕上,与记忆中那张被时间疯狂撕扯后的脸重叠、扭曲,形成一种尖锐的讽刺。那声嘶哑的诘问——“**生命还剩下什么?**”——如同幽灵的利爪,穿透了数据流的噪音,在他衰老的耳蜗深处反复刮擦。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翻涌的、混合着悲凉与虚无的沉重。手指悬停在“核准”按钮上,微微颤抖。他点开系统内置的通讯界面。一个加密频道被激活。
“艾拉,”埃利亚斯的声音透过终端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是我。”
全息影像在终端上方凝聚。是他的孙女,艾拉·索恩。影像中的她,看起来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这是她父母为她选择的、认为最“无负担”、“最具可塑性”的生理年龄节点。皮肤是永冻层般无瑕的光洁,浅褐色的头发精心梳理成乖巧的发辫,穿着柔软的浅蓝色家居服。她的眼睛很大,颜色像清澈的琥珀,但里面却沉淀着一种与这稚嫩外表极不相称的、近乎透明的空洞。那不是孩子未经世事的天真懵懂,而是一种被时间遗忘、被永恒凝固后的……虚无。像一个制作精良、却忘了赋予灵魂的玩偶。
“爷爷。”艾拉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清脆但缺乏温度的音节。她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全息影像,落在埃利亚斯身后某个不存在的地方,焦点模糊。
“艾拉,”埃利亚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你在看什么?”
艾拉的目光缓缓移动,焦点艰难地凝聚在埃利亚斯的影像上,但很快又涣散了。“窗外,”她轻声说,语气平板得像在读一份说明书,“‘小太阳’系统在调整光照强度。现在是模拟春季下午三点的光谱配比。他们说…这样对情绪稳定有好处。”
“方舟”没有真正的窗户。她所谓的“窗外”,不过是墙壁上巨大的、播放着预设自然风光循环影像的屏幕。此刻,屏幕上正展示着算法生成的、永不凋谢的樱花林,粉白的花朵密集得如同虚假的泡沫。
“春天…”艾拉重复着,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辫子梢,一个孩子气的动作,却显得无比僵硬和刻意,“樱花开了。永远开着。”她的眼神又飘远了,声音轻得像叹息,“爷爷,春天…过去之后,是什么?”
埃利亚斯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春天之后是什么?是夏日的繁盛?秋日的凋零?冬日的沉寂?是时间的流逝,是生命的轮回!但这些概念,对于艾拉,对于她这一代在永恒春天里凝固的生命来说,已经变得陌生而遥远。时间对她而言,只剩下单调的、无限延长的“现在”。
“是…新的季节,艾拉。”埃利亚斯艰难地回答,感觉喉咙发紧,“每个季节都有它的…样子。”
“哦。”艾拉应了一声,语气里没有任何好奇或期待,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永不凋零的虚拟樱花。沉默在加密频道里蔓延,只有数据流细微的滋滋声作为背景。那空洞的眼神,比莉拉·文森特临死前的诘问更让埃利亚斯感到窒息。莉拉的愤怒是火焰,艾拉的虚无是寒冰。一个在加速奔向终点时发出了对永恒的控诉,一个在永恒的起点就已迷失在无意义的迷雾中。
埃利亚斯看着孙女那被永恒锁定的稚嫩脸庞,看着那双盛满虚无的琥珀色眼睛。他想起莉拉枯槁面容上最后的微笑,想起她质问生命意义时那燃烧的火焰。他的手不再颤抖。一股深沉的、混合着绝望与某种扭曲的“爱”的决绝涌了上来。他不能让她成为下一个莉拉。他不能让她在永恒的虚无中枯萎,在无法理解的时间长河里溺毙。哪怕这永恒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他也必须……亲手把她锁进去。
他的目光回到莉拉·文森特的申请文件上。那个绿色的“建议批准”提示冷酷地闪烁着。他伸出手指,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按了下去。
屏幕上,莉拉·文森特那永恒定格的十七岁微笑旁,跳出一个冰冷的绿色印章:**“核准 - 端粒锚定疗法已授权。”** 一行小字随即生成:“**对象状态:进入永生序列。生命周期:无限期。**” 尘埃落定。一个少女被正式送入永恒的陈列柜。
紧接着,埃利亚斯没有丝毫停顿。手指在光幕上快速而稳定地操作。他调出了属于艾拉·索恩的预存档案——这份档案在她胚胎基因优化完成时就已经生成,只等监护人(现在是他)的最终确认。艾拉的全息影像出现在屏幕上,同样定格在十二岁的模样,穿着和刚才通讯中一样的浅蓝色衣服,脸上带着一丝被程序设定好的、标准化的“宁静”表情。
没有犹豫。埃利亚斯的手指再次落下,精准地按在了代表最终授权的生物识别区域。
**“核准 - 标准端粒锚定疗法(无限期)已授权。对象:艾拉·索恩。生命周期:无限期。”**
又一行冰冷的绿字跳出。完成了。他亲手将孙女,连同她那空洞的眼神和对“春天之后是什么”的茫然,一起推入了那个没有尽头的、光滑的永恒之中。巨大的疲惫感瞬间淹没了他,几乎要将他从椅子上拖垮。他靠在椅背上,闭上干涩的双眼。莉拉嘶哑的质问和艾拉空洞的眼神在他黑暗的视野里反复交织、碰撞。
午后,城市巨大的穹顶之下,“宁静绿洲”公园像一颗被精心擦拭过的、虚假的翡翠。人造光源模拟着最和煦的春日阳光,温度恒定在22摄氏度,湿度恰到好处。空气里弥漫着人工合成的青草与花香,一丝不差地复刻着被遗忘的春日气息。绿意葱茏,但过于均匀,如同铺开的、永不褪色的塑料地毯。
埃利亚斯坐在一张冰冷的合金长椅上。长椅的设计符合人体工学,却毫无温度。他的对面,就是公园的核心区域——“永恒乐园”。那里没有秋千的吱呀,没有皮球的砰砰声,没有孩童奔跑时那种不管不顾的、充满生命力的喧闹。只有一种……悬浮的、精致的寂静。
他们嬉戏着。或者说,进行着一种被设定好的、名为“嬉戏”的程式化活动。几十个,或许上百个“孩子”。他们都被永恒地锚定在不同的生理年龄节点:六七岁、八九岁、十一二岁……皮肤是统一的、毫无瑕疵的光洁,如同上釉的瓷器。头发一丝不乱,穿着最新款的、充满未来感的童装,色彩明亮却缺乏生气。他们的动作敏捷、流畅,甚至称得上优美——追逐着悬浮的光球,在低重力区轻盈地翻腾,或聚在一起操作着无形的全息界面进行“游戏”。没有摔倒,没有争执,没有肆无忌惮的大笑或委屈的哭嚎。他们的脸上挂着标准的、被基因或算法优化过的“愉悦”表情,嘴角上扬的角度都近乎一致。眼睛大而明亮,像昂贵的玻璃珠,里面清晰地映着人造的阳光和同伴的身影,却唯独映不出时间的流动和生命的冲动。那是一种被剔除了所有毛刺、所有意外、所有成长可能性的……完美的静止。他们的笑声是电子合成般清脆的声波,精准地填满空气,却无法触及人心深处。
埃利亚斯的目光掠过这片被精心编排的“生机勃勃”,最终落在乐园边缘。那里,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棵真正的树——一棵拒绝进行任何基因嫁接和抗衰老处理的梨树。在这个由完美数据构成的永恒绿洲里,它显得格格不入,像一个固执的、不合时宜的异类。
此刻是它的花期。粗糙、皲裂的深褐色树干上,枝条恣意伸展,并不优雅,甚至有些虬结。枝头,簇拥着累累的、雪白的花朵。它们开得毫无保留,带着一种野性的、近乎悲壮的热烈。花瓣并非纯白,边缘透着一点极淡的、将褪未褪的粉,花蕊是明艳的鹅黄。风,虽然是人工循环系统制造的微风,拂过花枝时,依然有几片脆弱的花瓣,带着一种优雅的决绝,从枝头飘落。它们旋转着,轻轻触碰下方同样粗糙的土地,然后归于沉寂。这一幕,这自然的、包含凋零的花开花落,在这片被永恒凝固的“乐园”边缘,无声地上演着。落花融入泥土,成为养分,等待着下一个被季节唤醒的循环。
埃利亚斯看着那飘落的花瓣,又缓缓抬起自己枯瘦的手。松弛的皮肤上,深褐色的老年斑如同岁月的印章,蜿蜒凸起的青筋记录着血液奔流过的漫长旅程。这双手,刚刚签下了两份永恒的判决书。一份给了一个质问生命意义的少女,一份给了他唯一的、眼神空洞的孙女。
莉拉·文森特嘶哑的质问再次在脑海中炸响:“**没有衰老,没有死亡…生命还剩下什么?**” 与此同时,艾拉那茫然的声音也轻轻飘过:“爷爷,春天…过去之后,是什么?”
他的目光从自己衰老的手,移向那棵在永恒春天里执拗地花开花落的梨树,再移向“永恒乐园”中那些被定格在完美童年、嬉戏着却仿佛没有灵魂的永生者。一个巨大的悖论在胸腔里膨胀,挤压着每一次呼吸。
他想起艾拉档案里那个冰冷的“**生命周期:无限期**”。无限期。一个没有句号的句子,一场永不落幕的表演。技术许诺了无尽的春天,却抽走了季节流转的灵魂。我们解决了劳动力的匮乏,却制造了存在意义的真空。我们征服了时间,却把自己变成了时间的囚徒,囚禁在一个光滑、明亮、永不磨损的……陈列室里。
埃利亚斯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属于活物的痛感。这痛感,在这片被人工精心调制的永恒春光里,竟显得如此奢侈,如此……真实。他微微仰起头,人造天幕散发着恒定而虚假的暖意。一滴浑浊的泪水,缓慢地溢出他干涩的眼角,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最终,滴落在他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转瞬即逝的湿痕。
那滴泪水的微光里,映着飘落的梨花,映着嬉戏的永恒“孩童”,也映着这个被技术彻底重构的世界——一个以灵魂的熵增为代价,换取了文明熵减的,寂静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