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鑫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穿了机车引擎的暴躁余音和苏新皓粗重的喘息，带着一种冻结空气的绝对命令。
“上车。”
两个字，砸在死寂的街道上。
苏新皓猛地扭头，猩红的眼睛如同被激怒的野兽，狠狠剐向那辆静默的黑色轿车。捏着物证袋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发出危险的咔吧声。那枚刻着“Z”的铂金袖扣在透明袋子里折射着路灯昏黄的光，像一枚淬毒的讽刺。
“朱志鑫！”苏新皓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烈的硝烟味，“你他妈……”
“闭嘴。”朱志鑫的目光甚至没有偏移半分，依旧牢牢锁在夏念雪脸上。那眼神冰冷、审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透过她深灰色运动服上沾染的污泥，看到她口袋里那枚烫手的袖扣，看到她刚从污秽死亡之地逃离的惊惶。“夏念雪，我说，上车。”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比苏新皓的怒吼更具压迫感。
夏念雪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朱志鑫的出现，非但没有缓解危机，反而将空气压缩到了爆炸的临界点。她夹在两个风暴中心，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苏新皓眼中是即将喷发的火山，而朱志鑫的平静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渊。
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苏新皓毫无预兆地暴起！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豹子，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长腿一迈，从机车上直接跃下，带着一股疾风，狠狠一拳砸向朱志鑫降下的车窗！
“你他妈算老几？！敢命令她？！”怒吼声震得空气都在发颤。
拳头裹挟着风声，眼看就要砸碎车窗玻璃，砸向朱志鑫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瘦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轿车另一侧的车门旁。动作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是左航。
他不知何时到的，穿着那身质地柔软的浅灰色家居服，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镜片在路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他手里没有手术刀，只有一只修长、稳定得可怕的手。
那只手，如同最精密的机械臂，以超越常理的速度和精准度，在半空中稳稳地截住了苏新皓砸向车窗的狂暴手腕！
“咔。”
一声清晰的、骨头被强力钳制住的脆响。
苏新皓那足以砸穿铁板的重拳，竟被左航看似单薄的手，硬生生地、纹丝不动地格停在离车窗玻璃不到十厘米的空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苏新皓的拳头被死死钳住，他脸上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他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瞪向突然出现的左航。
左航面无表情，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得如同古井深潭，没有一丝波澜。他看着苏新皓，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医学事实：“苏新皓，冷静点。你的指骨第三掌骨有轻微骨裂风险，再用力，今晚就得打石膏。”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威胁或劝诫，只是陈述一个客观判断。但那只钳制着苏新皓手腕的手，稳定得如同钢铁铸就，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新皓的手臂肌肉剧烈地贲张、颤抖，试图挣脱那铁钳般的禁锢，额角青筋暴跳，汗水混合着油污滚落。他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左航！你他妈放开！”
左航不为所动，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的目光越过暴怒的苏新皓，落在僵在原地的夏念雪身上，眼神在她苍白的脸上和沾满污泥的运动服上停留了一瞬，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评估意味。
“夏念雪，”左航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性，“先上车。”
他的出现和出手，像一盆冰水，暂时浇熄了苏新皓失控的暴怒，也强行按下了这场冲突的暂停键。
夏念雪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破膛而出。眼前这混乱而危险的一幕——苏新皓被左航死死钳制、目眦欲裂；朱志鑫在车内投来冰冷的注视；左航那稳定到可怕的手和洞悉一切的眼神——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没有选择。或者说，左航的“建议”，更像是一个不容拒绝的指令。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脚步有些虚浮地绕过苏新皓那辆依旧低吼着的黄色猛兽，走向那辆如同深渊入口的黑色轿车。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刀刃上。她能感觉到苏新皓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视线死死钉在她背上，也能感觉到朱志鑫在车内无声的凝视，如同冰冷的探照灯。
她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内弥漫着一种冷冽的、属于朱志鑫的雪松与消毒水混合的气息，隔绝了外面弥漫的汽油味和火药味。真皮座椅冰冷柔软，像一张无形的网。
车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隔绝了外面剑拔弩张的世界。
几乎就在车门关上的瞬间，左航钳制着苏新皓的手，极其自然地、如同松开一件实验工具般松开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仿佛刚才那雷霆般的一抓从未发生过。
苏新皓猛地收回手臂，手腕处传来清晰的酸痛感。他恶狠狠地瞪着左航，又死死盯着紧闭的车窗，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强行锁住的凶兽，发出粗重的喘息，却终究没有再扑上去。
朱志鑫甚至没有再看窗外一眼。他发动引擎，轿车无声地滑行起来，平稳得如同行驶在冰面上。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系统送风的微弱嘶嘶声。
夏念雪僵硬地靠在椅背上，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指尖冰凉。她能感觉到身侧朱志鑫的存在感，冰冷而庞大，如同沉默的冰山。她没有勇气去看他，视线落在自己沾满污泥的鞋尖上。运动服内侧口袋，那枚袖扣隔着布料，像一个烧红的烙印，烫着她的皮肤。
轿车驶离了那个混乱的路口，汇入城市夜晚的车流。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变幻不定的光影。
沉默如同不断加压的水银，沉重得让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几秒钟。
“东西。”朱志鑫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的目光依旧直视着前方道路，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夏念雪的心脏猛地一缩。她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他冷硬的侧脸轮廓。路灯的光线在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上投下锋利的阴影。
“在…污水处理厂，”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死者……旁边发现的。”
她没有说出“袖扣”两个字，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朱志鑫沉默着。车内只剩下引擎低沉平稳的运转声。他的手指，骨节分明，随意地搭在深色的方向盘真皮包裹上，没有任何动作，但夏念雪却感觉到一种无形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应时——
“是我的。”朱志鑫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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