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师，江临有我。”

许昭然站在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帘的褶皱。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他此刻理不清的思绪。

　　他的指尖在颤抖，他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对的，他自己的事为何要用江临的秘密来打赌。

　　但他也不能失去江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对江临到底是什么感觉了，在他心目中，江临比周世安他们重要。他已经失去了自由，失去了追随钢琴梦的权利，他不能再失去重要的人、想追求的人了。

可是这场赌博，对他许昭然没有多大的影响，影响的是江临的将来。

如果江临没有获奖，那江临有伪装起来的一切都将被公开。

　　许昭然陷入深深地思考。

　　左右都是江临，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许冉给了许昭然一周思考的时间。

许昭然每天都在想这件事，以至于他星期一去上课时无精打采昏昏欲睡。

　　中午，江临将人困在音乐室。

“你到底怎么了？”江临仰头看着疲惫的许昭然。

　　许昭然嘴角向上扯了扯，眼尾挤出几道细纹，却不见丝毫笑意渗入眼底。那笑容像是用最后一丝力气从深井里打捞上来的，刚浮到水面就碎了。眼皮沉重得像是挂了铅坠，却还固执地维持着这个弧度。伸手揉了揉江临的头发摇摇头。

　　江临皱着眉拍开他的手，啧了一声：“别动手动脚的，说到底怎么了，你这副样子不像没事人。”

　　许昭然揉了揉眉心，还是没有说话。

　　江临有些许不耐烦了，他直接伸手抓住许昭然的手腕，两人触碰的瞬间，许昭然心跳漏了一拍——这是江临第一次主动碰他。

“你说过，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解决，”还在许昭然愣神时，江临开口了，“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帮我解决问题，现在你有问题，该我帮你了。”

　　许昭然缓缓抬头，对上那双被些许碎发遮住的桃花眼，眼中充满了坚定。

　　“所以说，我参加数学竞赛不够，还要获奖？”两人坐在梧桐树下，微风轻轻抚过，许昭然将那晚发生的事告诉了江临——但没有告诉江临他发现了江临的“秘密”，也没告诉江临如果这场赌博输了他的“秘密”将公之于众，而是说两人将要分开。

江临的手紧紧抓住裤子，因为太用力指关节微微泛白。

　　“没事的...我们可以偷偷来往。”许昭然看着他，心里一紧，轻声说道。

　　江临的心瞬间下降，他的肩膀微微塌陷，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目光低垂，盯着地面某个不存在的点，眼神涣散得仿佛蒙了一层雾。

许昭然，他唯一的朋友——即使知道了他母亲的事也坚定的选择他的人。

如果失去了许昭然，他又将回归那段孤独的时光。

　　一个长期身处黑暗的人习惯了黑暗，于是一束光照进黑暗的时候他们会本能的排斥，但是当那束光存在久了之后，他慢慢喜欢上这束光，开始想逃脱黑暗。

　　要逃脱黑暗就要拼命抓住那束光。

　　“我参加。”江临看着许昭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许昭然听到这回答又惊又喜，他张张嘴想说话却感觉喉咙发干，发不出一个音。

他伸手轻轻抱住江临，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谢谢。

　　做好决定后两人找了班主任。

　　“江临虽然在学习这方面有天赋，但是他落下的课程太多了，基础的都不一定能百分之百掌握更何况是竞赛题。”在办公室，班主任皱着眉摇摇头。

　　“老师，江临有我。”许昭然上前一步，拍拍胸脯。

班主任仍然皱着眉，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出现皱纹。

　　“有你也不一定能完成。”班主任看着许昭然，语气里透露出一丝不爽。

江临低着头，他知道要自己参加竞赛简直就是胡闹，但是他不想失去许昭然，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在意的人。

　　“老师，请您给我一个机会吧。”一直听着许昭然和班主任争辩的江临开口了，“我有许昭然的辅导，我也一定会好好努力的，就像您说的，我在学习这方面有天赋，只是我最近把心思都放在了练琴上。”

班主任听着这话，有些松动，但仍然不肯答应。

　　“老师，既然江临同学参加不了，我也不参加了。”

　　此言一出，办公室的人都愣住了。

　　谁不知道他许昭然在这方面是多么出类拔萃，他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每一次竞赛都是第一不说还能和第二拉出好几分的距离。

　　他要是不参加竞赛校长不得哭晕在办公室。

　　“去去去，拿去拿去。”班主任揉着太阳穴递过去两张报名表，“周三中午之前交。”

　　“好嘞，谢谢老师！”许昭然拿着报名表立刻喜笑颜开，朝班主任深深鞠了一躬，转头在江临面前晃了晃报名表，活像一只求主人夸夸的小狗。

　　小狗的尾巴又摇了起来。

　　报名表上交后两人都紧张得不行。

每天中午音乐室练琴变成了教室刷题，江临每天就坐在许昭然旁埋头苦干。

许昭然把自己做过的题目全部复印了一份给江临，带着他熟悉题型——就像那时江临带着他熟悉琴谱琴键一样。

　　那段时间，两人微信来往非常频繁，但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在吗？”“哪道题不会？”“[图片]”然后许昭然就会一点一点的带着他分析，先是打字，打字不清楚的就发语音，语音实在不行就打电话。

　　周末，俩人就泡在图书馆。

　　江临咬着笔杆，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涂改的痕迹。

　　"这个辅助线……应该画在这里？"他犹豫着在几何图上戳了个点。

身后突然覆上一片温热，许昭然的手从他肩侧穿过，直接握住了他拿笔的手："你连三垂直模型都认不出来？"

　　笔尖被带着划出一道清晰的线，江临耳尖瞬间烧了起来——那人说话时的气息正拂过他后颈。

　　"专心看题。"许昭然用尺子敲了敲他发烫的耳垂，"不是要获奖吗？"

　　江临看着题，两人这样恶补已经快一个月了，他或多或少都掌握了不少东西，但唯一的缺点就是他的思维仍然没有许昭然那么灵活，一道难题，他想半天解不出来，但只要许昭然一画辅助线他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距离竞赛也只有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了。

　　许昭然抽走他的笔和题装进书包：“够了，走吧。”

　　两人走出图书馆，很热。

　　“吃不吃冰激凌？”看到一个小孩拿着冰激凌路过，许昭然转头问旁边的江临。

江临点点头，心里仍然盘算着刚刚那道题。

　　“专心走路。”许昭然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两人来到冰激凌车前一人要了一个双拼，吃着走在街上。

　　暮色渐沉，天际线被染成橘红与紫灰的渐变，云层边缘镀着一层薄薄的金。街道两旁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偶尔飘下一两片，擦过他们的肩膀，又轻轻落在地上。

　　许昭然走得很慢，低头吃着自己的冰激凌，鞋尖偶尔踢开一颗小石子。身旁的人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影子斜斜地拖在地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慢慢地冰激凌吃完了。

　　两人就这样背着书包沉默的走在街上。

　　“今天好像比昨天凉快些。”许昭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嗯。”对方应了一声，目光仍望着远处逐渐暗下去的天色。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走着，偶尔肩膀相碰，又自然而然地分开。街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暖黄的光晕在暮色里晕开，将他们的轮廓描摹得柔和而模糊。

　　某一刻，许昭然悄悄放慢了脚步，让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彻底重叠。

　　幼稚。江临想着。

　　“回家以后别做题了，好好休息。”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许昭然又开口了，“好好休息会获得意料之外的结果。”

　　“好。”江临答应着，心里却不这么想，他不想拖累许昭然。

　　竞赛当天两人来到指定位置，监考官检查过准考证、身份证并对他们进行搜身后便放他们进入休息区，到时间后才放他们进入考场。

　　两人坐在椅子上，江临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以至于手指又开始发生筋挛。

　　“别紧张...我一直在。”许昭然边给江临按摩着手，边说着——按摩的手法是他专门在网上学习缓解筋挛的。

　　江临点点头，低头看着两人的手。

　　在监考老师的监督下，所有人有序进入考场。

　　大家按照自己准考证上的座位号对号入座。

　　答题铃声响起，所有人整齐划一的低头、提笔、答题，安静的教室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像无数只蚕在啃食桑叶。

　　日光灯惨白的光线下，五十张课桌整齐排列，每张桌上都摊开一张试卷，草稿纸已经写满半页，数字和符号密密麻麻地爬行。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油墨味，混合着空调冷风的金属气息。

　　江临握着笔，在答题卡上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答案。

　　可就当做到最后一道答题时，他停下了笔。

　　这道题好熟悉，但是他却想不起来了。

笔悬在辅助线上方，迟迟落不下去。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道几何题的条件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余光里，左侧许昭然的答题卡已经快要答满了，笔杆晃动时投下的阴影，像一根倒计时的秒针。

　　监考老师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江临猛地咬住下唇，草稿纸上洇开一团突兀的墨点。他抓起橡皮狠狠擦拭，碎屑雪花般落在"求证"二字上，仿佛要湮灭那个刺眼的问号。

　　江临内心烦躁，时间正一分一秒的过去。

　　他盯着题目，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剩最后五分钟，大家检查一下个人信息，没有做完的同学抓紧。”监考老师的声音响起。

　　江临心一紧——那道题仍然没有进展。

他看着图，脑海里闪过这些天与许昭然相处的朝朝暮暮。

　　有了，没错，三垂直模型。

　　三两下辅助线画好了。

　　一个个公式在江临脑海里闪过，带着已知条件化作墨水涌出笔尖。

　　考试停止的铃声响起，江临在最后一个字后面重重的点了一下，与考场的其他人一起站了起来。

　　他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转头看到许昭然正盯着自己笑，他也笑了，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那么轻松。

　　两人一起走出考试场地。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影子交叠。

　　“结束了。”江临仰头看着许昭然。

　　“嗯，一切都结束了。”许昭然笑着用指腹轻轻擦过江临的黑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