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文之前建议听 丁达尔的梦 这首歌,感官更好💞
那年夏天的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他趴在奶奶膝头数云,云像被风吹散的棉絮,一朵一朵往天边跑。
奶奶的蒲扇摇出沙沙的响,竹篾子刮过粗布衣裳,成了整个夏天的背景音。
“风是天地的邮差哟,”奶奶的声音裹在栀子香里,软得像棉花,“迷路的孩子只要顺着风走,闻着家里的味儿,就能找回来。”
随着奶奶这句话,意识逐渐模糊。
周围有很多花香,很呛,但不是真的呛,是栀子香太浓,浓得像化不开的蜜,顺着鼻腔往脑子里钻。随着手腕上的木珠突然发烫,把他从梦里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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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叶上的露水渗进衣领,他终于动了动。
风卷着蒲公英绒毛掠过去,擦过他脸颊的瞬间,有细碎的声响钻进来——不是风声,是更软的、像谁在耳边呵气的絮语。
他睫毛颤了颤,那声音混在风里,成了一串断续的调子。
像首没唱完的歌。
他挣扎着坐起来时,天刚蒙蒙亮。草甸漫无边际地铺向远处,浅绿和深绿被风揉成波浪。身上的衣服是陌生的,灰扑扑的粗布,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脚还沾着些褐色的泥,不知道是哪里的土。
记忆是空的。像被风扫过的晒谷场,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没剩下。
他试着想“我是谁”,脑子里只有一片嗡嗡的风鸣;想“这里是哪里”,眼前的草甸就更陌生了些,连草叶的形状都透着股生分。
只有手里攥着的东西是实在的。
摊开手掌,一串老木珠躺在掌心。
珠子是深褐色的,磨得圆滚滚的,边缘被盘出了温润的光,像浸过几十年的茶水。一共七颗,每颗上面都刻着极小的纹路,风一吹过,珠子就轻轻颤起来,贴着掌心的地方微微发烫,像颗晒过太阳的石子。
他试着把木珠举起来。
风恰好在此刻转了个方向,掠过珠串时,那串调子又响了——比刚才更清晰些,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过陶碗的内壁,细碎,却带着股执拗的劲儿。木珠的温度又升了升。
“……走。”
一个极轻的音节混在风里,他几乎以为是错觉。
可当他松开手,让珠串垂在手腕上时,风又卷着那声音撞过来,这次更清楚了些,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被揉碎了的呼唤。
他站起身,草没过膝盖,走一步就带起一串露水。
风始终绕着他打转,有时从背后推一把,有时在身前晃悠着等他,像条认主的狗。
手腕上的木珠跟着节奏轻颤,每走三步,就发烫一次,像在数着步子。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草甸尽头露出一线灰蓝色。
走近了才发现是条河,河水浅得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被风一吹,皱起的浪纹里闪着碎银似的光。
他蹲下身想掬水喝,刚碰到水面,风突然变得急起来。
“别碰。”
这次的声音很清楚,像贴在耳边说的。
他猛地缩回手,就见水面下的鹅卵石突然动了动——不是水流冲的,是自己在颤,石缝里渗出些极细的黑丝,像水草,又像别的什么。
风卷着他往后退了两步,木珠烫得厉害,几乎要攥不住。
“脏。”
风里的声音带着点嫌弃,像家长嗔怪孩子踩了泥。
他盯着那河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指尖碰到一道浅浅的伤口,结痂了,有点痒。再往下摸,脖颈后面还有块淤青,按下去会疼。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是从什么地方摔下来了吗?还是……
风又开始唱歌了。
这次的调子更明快些,卷着他往河上游走。木珠的温度慢慢降下来,变成了温和的暖,这也使得风慢慢有了形状。
他跟着风走,脚步越来越稳,好像这具身体早就习惯了被风指引。
大太阳爬到头顶时,他在河湾处看到了座石桥。桥是石头砌的,栏杆上爬满了青藤,桥洞下积着些枯枝。
风到了桥边就慢下来,绕着桥柱打了个转,然后往桥对面指了指。
桥那边有炊烟。
淡青色的烟从树影里钻出来,被风扯成细细的丝,慢悠悠地往天上飘。能闻到柴火味,混着点烧焦的麦秆香,还有……隐约的米香。
他站在桥这头,看着那缕烟,喉咙突然发紧。
手腕上的木珠在他的皮肤上热了热,像在催人。
他踏上石桥,青石板上的青苔很滑,有几次差点滑倒。
桥那头的路渐渐宽起来,露出几间土坯房的屋顶。风的歌声越来越响,混着鸡鸣和隐约的说话声,成了片热闹的嘈杂。他站在路头,看着那些陌生的屋顶,突然有点怕。
记忆里的空场,好像被这烟火气撞出了个小口子。有个模糊的影子在里面晃,也是这样的土坯房,也是这样飘着炊烟的早晨,有双温暖的手递过来一碗热粥,粥里卧着个荷包蛋。
“阿琎,慢些喝。”
那个声音……是谁?
风突然停了。
所有的絮语、歌声、指引都消失了,只剩空气里流动的柴火味。
手腕上的木珠恢复了常温,安安静静地贴着皮肤。
他愣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土坯房,有扇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挎着竹篮的老婆婆走出来,头发白得像雪。
老婆婆抬头看见他,愣了愣,随即扬声喊:“哪来的娃?站在那儿做啥?”
他张了张嘴,想回答,却发不出声音。
脑子里的空场又开始嗡嗡作响,这次不是风鸣,是无数碎片在撞——灰扑扑的布、褐色的泥、桥下的黑丝、温热的木珠,还有那个叫“阿琎”的名字。
风又起了。这次很轻,只掀了掀他的衣角,像在说“别怕”。
他攥紧了手腕上的木珠,一步一步,朝那扇开着的门走过去。
草甸上的露水已经晒干了,阳光落在他背上,暖得像谁的手掌。远处的河水还在流,石桥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而从踏上这座桥开始,有些被风吹散的东西,该慢慢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