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拽着鹤安往内堂走，一路走一路啧舌——这小子浑身滴水，把地上的青砖洇出一串深色脚印，活像只刚从泥塘里捞出来的泥鳅。到了房门口，她“砰”地推开木门，指着里屋的衣柜：“进去，自己找身干净衣服换上，再敢滴水到我床榻上，我把你扔去炼丹炉当柴烧。”
鹤安缩着脖子往里挪，眼睛刚扫过衣柜，就被里面的景象惊得张大了嘴——那衣柜看着挺大，打开来却空荡荡的，挂着的几件衣服不是袖子短了半截，就是领口磨得发亮，最像样的一件道袍还破了个洞，洞里露出的棉絮黄得像陈年旧米。
疏影跟着进来，手往衣柜里扒拉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她记得去年给新入门弟子做的几套备用衣袍明明放在这儿，怎么连个布角都没剩下？正纳闷呢，眼角瞥见衣柜角落堆着的几件小衣裳，忽然一拍脑门：“哦，前阵子外门弟子闹了场风寒，说没衣服换，我让他们来拿备用的……合着是把你能穿的都给扒光了？”
鹤安一听就急了，指着那些破衣烂衫：“师傅，这、这能穿吗？那件有洞的，风一吹不就灌进肚子里了？”
疏影没好气地踹了衣柜一脚：“少废话，有的穿就不错了。”她转身往外走，“等着，我去寒枝那丫头房里找找，她小时候的衣服说不定有你能穿的。”
鹤安一听“寒枝师姐小时候的衣服”，脸“唰”地白了。他虽然没见过这位师姐，但光听“小时候”三个字，就联想到那些绣着桃花、缀着蝴蝶结的小裙子，顿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我不要！我是男子汉！穿女孩子的衣服会被笑的！”
疏影已经从隔壁房抱了个木箱子回来，闻言翻了个白眼：“少臭美，寒枝小时候是个野丫头，衣服都是短打劲装，除了尺寸小了点，跟男孩子穿的没两样。”她把箱子往桌上一放，掀开盖子——里面果然是些灰扑扑的小褂子，袖口还缝着补丁，最显眼的是件水绿色的短衫，胸前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针脚歪得像蚯蚓爬。
鹤安的目光精准锁定那只兔子，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这、这还说不是女孩子的！有兔子！还是绿的！”
“那是她三岁时自己绣的，丑成这样你还好意思挑？”疏影拎起那件短衫往他身上比了比，“你看，长短正合适，就这件了。”
“我不要！”鹤安抱着柱子往后躲，活像只被强喂药的猫，“我宁愿冻死也不穿带兔子的！”
“冻死？你现在浑身滴水，等衣服干了，你坟头草都三尺高了。”疏影耐着性子劝，“就穿一晚，明天我让外门弟子把衣服还回来，保证给你找件绣老虎的，行不？”
“不要！”鹤安梗着脖子，眼泪混着脸上的水珠往下淌，“老虎也不行！我就要男人穿的！”
疏影的耐心终于耗尽，撸起袖子就冲了过去：“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今天你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
鹤安见状，立刻使出浑身解数——一会儿往床底下钻，结果被床板磕了后脑勺；一会儿抱着桌腿不放，被疏影拽得像只拔萝卜的兔子；最后急了，居然学着兔子蹦跶，试图从窗户跳出去，刚爬上窗台就被疏影一把薅住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拽了回来。
“嗷！师傅打人！”鹤安鬼哭狼嚎，手脚并用地挣扎，结果一脚踹翻了痰盂，里面的水泼了他自己一裤腿，这下更湿了。
疏影也被折腾得够呛，头发乱了，衣襟开了，看着眼前这个满地打滚、还不忘用袖子抹眼泪的小屁孩，气得想笑又想揍人：“你再闹？再闹我让仙鹤来给你当陪练，让它用嘴把你衣服啄烂，看你穿什么！”
一提仙鹤，鹤安顿时蔫了半截——那家伙的喙比石头还硬，被顶飞的滋味还没忘呢。但他还是梗着脖子：“那、那也比穿兔子强……”
疏影瞅准时机，猛地把那件水绿色短衫往他头上一套，动作快得像捉泥鳅。鹤安猝不及防，脑袋钻进衣领里，顿时眼前一绿，伸手就想扯下来，却被疏影按住手：“别动！再动我让疏桐师姐来给你梳辫子，配这件衣服正好！”
“不要梳辫子！”鹤安一听“梳辫子”，立刻僵住了——他白天刚见过疏桐师姐扛着比人高的柴捆健步如飞，想象了一下她拿着梳子给自己梳头的场景，打了个寒颤，居然乖乖不动了。
疏影趁机三两下给他系好扣子，拍了拍他的脑袋：“这不就得了？早这样多省事。”
鹤安低头看着胸前那只歪头杀的兔子，嘴瘪得能挂油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再闹了。疏影看着他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小子个子不高，穿着这件短衫居然挺合身，就是那只兔子绣得实在太丑，歪着嘴像是在嘲笑他，配上他气鼓鼓的脸，活像个被抢了糖的小媳妇。
“行了，别耷拉着脸了。”疏影从柜子里翻出块干布，往他头上一扔，“自己擦擦头发，我去看看炼丹房的药还熬着没，别一会儿把房子点了。”
鹤安拿着布胡乱擦着头发，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绿衣服，红眼睛（哭的），胸前一只丑兔子，怎么看怎么别扭。正郁闷呢，忽然听见门外传来雷初静清亮的声音：“小鹤安换好衣服没？我炖了螃蟹白菜汤，鲜得能掉眉毛，快出来暖暖身子！”
鹤安吓得魂飞魄散，螃蟹白菜汤再香也抵不过穿兔子衫见人的羞耻，他“嗖”地往床底下钻，结果动作太急，脑袋“咚”地撞在床板上，疼得他眼泪又下来了，嘴里还不忘嘟囔：“我不出去……谁来都不出去……”
雷初静掀帘进来时，就看见疏影靠在门框上憋笑，而床底下露出两只穿着绿布裤的小脚，正一蹬一蹬地乱动，活像只受惊的小乌龟。她手里端着个粗瓷大碗，汤面上飘着金黄的油花，还卧着半只红膏螃蟹，香气瞬间灌满了整个屋子。
“这是……怎么了？”雷初静举着汤碗，挑了挑眉，“汤都快凉了，藏床底下跟螃蟹较劲呢？”
疏影指着床底，笑得直不起腰：“没事，就是你小师弟觉得自己穿这件兔子衫太俊，不好意思见人，怕被螃蟹认成同类。”
床底下的鹤安听见这话，气得差点晕过去，他正想反驳，鼻尖却不争气地动了动，那螃蟹白菜汤的鲜香味顺着床缝钻进来，勾得他肚子“咕噜”叫了一声，顿时更委屈了——凭什么好喝的汤要配这么丢人的衣服啊！
而此时，窗外的树枝上，那只仙鹤正歪着头往屋里瞅，看见镜中那个穿绿衣服的小不点，忽然扑腾了两下翅膀，仿佛在嘲笑：穿成这样，还好意思惦记烤我？先学学怎么跟螃蟹认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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