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最后一缕金辉被远处的沙丘吞没时，苏瑶正死死盯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数字。指针在“油量不足”的红色警戒区边缘颤了颤，最终停在一个让人心慌的位置。挡风玻璃外，原本赭红色的沙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灰蓝，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墨布缓缓罩住。
“夜间行驶难度提升，可见度降低，请谨慎驾驶。”车载电子提示音突然响起，机械的女声在空旷的驾驶室里显得格外突兀。苏瑶下意识地拧开大灯开关，两道光柱本该刺破暮色，此刻却只有右侧一盏灯发出昏黄的光，像只疲惫的独眼，勉强照亮前方十米的沙路。
她猛踩刹车，皮卡在沙地上滑出半米才停稳。推开车门的瞬间，带着砂砾气息的冷风灌进衣领，让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苏瑶绕到车头，借着仅剩的那点天光凑近查看——左侧大灯的玻璃罩裂了道蛛网状的缝，灯丝早已烧断，大概是白天冲过碎石坡时被飞溅的石块砸坏的。
“该死。”她低声咒骂了一句，指尖触到冰凉的灯罩，心里的焦躁像野草般疯长。出发时检查过所有灯光，怎么就忘了这破车的零件早就老化得不成样子？现在好了，单灯行驶在连参照物都找不到的沙漠夜里，跟闭着眼睛走钢丝没两样。
驾驶室储物格里的工兵铲和备用轮胎都派不上用场，苏瑶翻了半天，指尖触到个冰凉的物件——是那把多功能军刀，刀鞘上还沾着上午切仙人掌果时留下的黏液。她忽然想起沙漠生存手册里的话：“绝境中，任何反光物都是生命信号。”
车顶的行李架积着层薄沙，苏瑶踩着轮胎爬上去，用袖子擦净金属架表面。军刀的刀刃在残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她扯出随车带的绝缘胶带，一圈圈把军刀固定在行李架前端，刀刃朝上。做完这一切，她跳下车退了几步，看着那抹反光在渐浓的暮色里忽明忽暗，像只挣扎的萤火虫。
“至少能让远处的东西知道这里有辆车。”她自我安慰着拉开车门，重新发动皮卡。单灯的光柱在沙地上投下歪斜的影子，路面的起伏和碎石都变得模糊不清，她不得不把车速降到每小时二十公里，比徒步快不了多少。
仪表盘上的时间指向八点，天色已经彻底黑透。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浓稠的黑暗像是化不开的墨汁，把整个世界都泡在里面。右侧大灯的光晕边缘，黑暗黏稠得仿佛能拧出水分，苏瑶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汗，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有限的光亮，生怕错过隐藏在沙下的暗坑。
不知走了多久，挡风玻璃上突然溅上几滴冰凉的液体。苏瑶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是露水。沙漠的夜晚温差能达到三十度，白日里蒸腾的水汽到了夜里全凝成了露水，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她打开雨刮器，刮出的水痕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道道扭曲的蛇。
“吱呀——”皮卡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车身猛地向左侧倾斜。苏瑶急忙稳住方向盘，踩着刹车慢慢把车停在相对平坦的沙地上。这次她没立刻下车，而是先摇下车窗，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风穿过沙丘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远处哭泣。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她拿起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强光手电，推开车门时特意把脚步放轻，手电筒的光束在沙地上扫过，最终停在左后轮上——轮胎没爆，但轮毂像是出了问题，转动时发出的摩擦声让人牙酸。
“只能走一段停一段了。”苏瑶叹了口气，往手里哈了口热气。夜晚的沙漠冷得像冰窖，她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还是觉得寒气从裤脚往骨头缝里钻。她想起出发前向导说的话：“沙漠的夜晚不属于人类，那些在白天躲起来的东西，到了夜里会出来觅食。”
重新上路后，苏瑶给自己定了个规矩：每开十分钟就停车休息，不光是让车子冷却，更重要的是观察周围的环境。第十分钟刚到，她就把车停在一个背风的沙丘后面，熄灭引擎后，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在驾驶室里回荡。
她屏住呼吸，仔细分辨着黑暗中的声响。风还在吹，沙子被风卷着打在车身上，发出沙沙的轻响。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嚎叫，声音嘶哑而凄厉，像是某种大型动物在宣示领地。苏瑶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摸向放在手边的军刀。
是狼吗？还是更可怕的东西？她不敢细想，只觉得那声音像根冰冷的针，刺得头皮发麻。她把车窗摇上一半，留着条缝继续听，过了大概五分钟，再没听到别的动静，才稍稍松了口气。
发动车子时，仪表盘上的油量警示灯开始疯狂闪烁。苏瑶的心又提了起来，她记得出发时加的油足够跑三百公里，可现在才走了不到一半路程，油表就快见底了。难道是油箱漏油？她越想越怕，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开始发抖。
不知又走了多久，远处突然出现一点微弱的光亮。苏瑶精神一振，把车速提高了些，那点光亮越来越近，直到能看清是一盏挂在木桩上的马灯。马灯旁边似乎还有个简陋的窝棚，像是牧民临时歇脚的地方。
她把车停在窝棚不远处，这次没敢熄火，只是关掉大灯，让车顶的军刀反光继续亮着。她拿起手电，打开车门时特意咳嗽了一声，算是给里面的人打个招呼。窝棚里没动静，她又喊了一声：“有人吗？我是过路的，车子出了点问题，想借点油。”
窝棚里依旧静悄悄的，只有马灯的光晕在帆布上晃动。苏瑶犹豫了一下，还是举着手电慢慢走了过去。窝棚的门是用几块破木板钉成的，她轻轻推了推，木板“吱呀”一声开了道缝。
手电的光束扫过窝棚内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堆干草和一个生锈的铁桶，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苏瑶有些失望，正要转身离开，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铁桶旁边放着个黑色的油桶。她走过去一看，油桶上虽然布满灰尘，但重量不轻，晃了晃还能听到液体晃动的声音。
“太好了！”她忍不住低呼一声，正要打开油桶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猛地回头，手电的光束直射过去，只见一只体型瘦长的动物正站在窝棚门口，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嘴角似乎还沾着什么东西。
是狐狸吗？不对，它的体型比狐狸大得多，耳朵也更尖。苏瑶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直到那动物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她才反应过来——是沙漠狼！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到了铁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沙漠狼被响声惊动，猛地向前扑了过来。苏瑶急忙侧身躲开，手里的手电也甩了出去，光束在黑暗中胡乱晃动。
混乱中，她摸到了身边的铁桶盖，想也没想就抓起来朝沙漠狼砸过去。铁桶盖“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沙漠狼被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苏瑶趁机转身就跑，一口气冲回驾驶室，“砰”地一声关上车门，还没来得及上锁，就看到沙漠狼的脸出现在挡风玻璃外面，绿幽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她手忙脚乱地锁上车门，发动车子踩下油门。皮卡猛地向后一倒，差点撞上窝棚，沙漠狼被车后的沙尘呛得后退了几步，苏瑶趁机打方向盘，踩着油门向前冲去。从后视镜里，她看到那只沙漠狼站在原地，依旧盯着车子的方向，直到被黑暗吞没。
苏瑶的心脏还在疯狂跳动，她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来。刚才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沙漠里了。她摸了摸车顶，军刀还牢牢地固定在上面，反光在黑暗中依旧显眼。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她对自己说，脚下的油门又踩深了些。单灯的光柱在沙地上疯狂晃动，像是在黑暗中寻找出路。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还能走多远，只知道必须一直开下去，直到看到黎明的曙光。
天边渐渐泛起一丝鱼肚白时，苏瑶终于撑不住了。她把车停在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趴在方向盘上就睡着了。睡着前，她最后看到的，是车顶军刀的反光在晨光中闪烁，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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