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嗡鸣在戈壁腹地渐次消弭,苏瑶踩着刹车将越野车藏进新月形沙丘的阴影里。车窗外的风卷着沙砾掠过车身,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嘶响,却盖不住三公里外骤然炸响的枪声——沉闷的“砰砰”声裹着气流撞在耳膜上,紧接着是一串悠长而凶狠的狼嚎,像被撕裂的绸缎在荒原上荡开。
她推开车门时,沙粒顺着裤脚钻进登山靴,冰凉的触感让指尖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苏瑶从后备箱翻出高倍望远镜,镜筒抵在眉骨上的瞬间,驿站的轮廓在视野里骤然清晰:土黄色的夯土院墙塌了半边,露出院里歪歪斜斜的木架房,五团灰黑色的影子正围着房屋打转。
那是狼。但不是她在草原上见过的普通野狼。
望远镜里的灰狼肩高几乎抵到成年人的腰腹,蓬松的尾尖拖在沙地上扫出浅沟,幽绿的眼睛在正午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其中一只正用前爪扒着木门,尖利的爪尖抠进木板的缝隙,每一次发力都让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木屑像雪花似的簌簌往下掉。
“妈的!这畜生成精了!”屋里传来男人的怒吼,紧接着是桌椅翻倒的脆响。苏瑶微调焦距,看见三个穿着冲锋衣的人影缩在窗后,其中穿蓝色外套的男人正用布条勒住右臂,暗红色的血渍已经浸透布料,顺着指缝滴在地面的铁皮桶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没纱布了!碘伏也空了!”另一个戴眼镜的女人声音发颤,她手里攥着把水果刀,刀刃上沾着点模糊的血肉,“李哥的伤口再不处理……”
“闭嘴!”蓝外套男人低喝一声,左手抄起墙角的猎枪。苏瑶注意到他持枪的姿势很标准,食指扣在扳机护圈外,显然受过专业训练。可当他顺着门缝往外瞄时,喉结滚动的幅度暴露了紧绷的神经——谁都清楚,猎枪里的子弹恐怕所剩无几。
望远镜的视野扫过院子角落时,苏瑶的瞳孔微微收缩。那辆银灰色的越野摩托车斜倚在柴堆旁,轮胎纹路里还嵌着新鲜的草屑,车座下的工具箱扣得严丝合缝,甚至能看到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绳在风里摇晃。状态完好,油表应该也是满的。
她关掉望远镜,指腹在冰凉的金属镜身上摩挲。三天前在补给站听到的传言突然浮现在脑海:有支三人小队带着特殊任务进入无人区,据说他们的装备里有卫星电话和定位信标。当时她只当是旅行者的吹牛,可现在看来,这传言或许不假。
风突然转向,带着狼身上的腥臊味飘过来。苏瑶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越野车,后车厢里还有半箱压缩饼干和三瓶未开封的碘伏,急救包里的纱布足够缠好那条流血的胳膊。更重要的是,她的车后座藏着把改装过的弩,箭矢上淬的麻醉剂对大型哺乳类动物效果显著。
“嗷——”
又一声狼嚎打断了思绪。苏瑶再次举起望远镜,看见最壮的那只灰狼突然人立起来,前爪搭在窗台上,玻璃被撞得粉碎。戴眼镜的女人尖叫着后退,蓝外套男人果断扣动扳机,枪响的同时,那只狼重重摔在地上,却在翻滚时用獠牙撕开了男人垂在窗外的裤脚。
“还有两颗子弹。”男人咬着牙拽回腿,鲜血顺着小腿的伤口往下淌,“老张,把火折子找出来,这群畜生怕烟。”
被称作老张的男人哆哆嗦嗦地摸向背包,手指却在抖得厉害。苏瑶注意到他的裤腿沾着干涸的黑泥,鞋面上还有水草的痕迹——这很奇怪,方圆五十公里内根本没有水源。除非他们是从更南边的沼泽地穿过来的,那里确实有季节性积水潭,只是此刻应该早已干涸。
狼群似乎被枪声震慑,暂时后退了几步。苏瑶趁机数清了它们的数量:五只,三只成年公狼,两只母狼,其中一只的腹部微微隆起,显然怀了幼崽。这就能解释它们为什么如此凶狠——保护幼崽的母狼会爆发出惊人的攻击性。
她从后备箱取出折叠弩,检查了一下弓弦的张力。金属弩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十二支麻醉箭整整齐齐插在箭囊里。苏瑶深吸一口气,将身体贴在沙丘的斜坡上,缓缓向下滑动。沙粒摩擦着冲锋衣的面料,发出轻微的声响,被风一吹就散了。
距离驿站还有一百米时,她停在一丛骆驼刺后面。这里的地势稍高,能看清院子里的全貌。苏瑶架起弩,瞄准了离房屋最近的那只公狼。它正低着头啃咬木门的合页,锋利的牙齿在木头表面留下深深的齿痕。
“咻——”
弩箭破空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掩盖。那只狼猛地抬起头,箭羽已经没入它的侧颈。它踉跄了两步,绿眼睛茫然地扫向四周,随即四肢一软倒在地上,身体开始轻微抽搐。
其余四只狼瞬间警觉起来,齐刷刷地望向沙丘的方向。苏瑶迅速矮身躲回骆驼刺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她知道自己暴露了,狼群的嗅觉远比视觉灵敏,它们很快就会循着气味找过来。
“谁在那儿?”屋里的蓝外套男人喊道,“是人是鬼?”
苏瑶没有回应,而是抽出第二支箭。果然,两只公狼已经朝着她的方向跑来,爪子踩在沙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它们的速度极快,像两道灰色的闪电,转瞬就到了三十米外。
她调整呼吸,等它们跑到二十米内时突然起身,弩箭再次射出。这次瞄准的是左边那只的前腿,麻醉剂虽然起效稍慢,但能让它暂时失去行动力。箭头精准地穿透了狼的肌腱,那只狼惨叫着翻滚在地,另一只则趁机扑了过来。
苏瑶侧身翻滚躲开,同时拔出腰间的匕首。狼扑空后转身再扑,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借着翻滚的惯性滑到狼的侧面,匕首狠狠刺进它的肋骨缝隙。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重重压在她身上,温热的血溅了苏瑶一脸。
她费力地推开狼的尸体,刚站起身,就看见最后两只母狼正一左一右包抄过来。怀崽的那只速度稍慢,另一只却异常敏捷,已经跃过了矮墙。苏瑶迅速换上第三支箭,却发现箭囊空了——刚才的翻滚让剩下的弩箭掉在了沙丘后面。
“接着!”
一声大喊从驿站方向传来。苏瑶下意识地回头,看见蓝外套男人正从窗口扔出一把砍刀。她伸手接住,刀柄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几乎同时,那只母狼已经扑到面前,苏瑶侧身避开它的獠牙,挥刀砍向它的后腿。
刀锋切开皮肉的声音很脆。母狼哀嚎着倒地,苏瑶没有停顿,转身面对最后那只怀孕的母狼。它站在原地没动,绿眼睛死死盯着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苏瑶握紧砍刀,却迟迟没有动手——她能看到它腹部的起伏,那是生命的律动。
“别心软!”屋里的老张喊道,“这些畜生根本不通人性!”
母狼似乎听懂了这句话,突然再次扑来。苏瑶侧身闪躲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它脖颈上的项圈——那不是自然生长的东西,而是个金属环,上面还刻着模糊的编号。苏瑶心头一震,这不是野生狼群,是被人驯养过的!
就在这愣神的瞬间,母狼的爪子已经扫到她的胳膊。剧痛传来时,苏瑶本能地挥刀劈下,刀刃正中狼的天灵盖。它重重摔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苏瑶捂着流血的胳膊后退几步,后背撞在驿站的院墙上,才发现自己的呼吸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你是谁?”蓝外套男人推开虚掩的木门,手里还握着那把没了子弹的猎枪。
苏瑶抬起头,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她看见男人身后的老张正举着打火机,火苗在风中摇摇晃晃,地上的狼尸旁散落着几枚空弹壳。戴眼镜的女人则盯着她胳膊上的伤口,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路过的旅行者。”苏瑶喘着气说,“你们看起来需要帮助。”
男人的目光在她的弩和地上的狼尸之间转了一圈,突然笑了:“我叫李伟,这是张教授和陈医生。你呢?”
“苏瑶。”她靠在墙上,感觉麻醉剂的效果开始显现,伤口的疼痛渐渐变得麻木,“你们的摩托车能跑多快?”
张教授推了推眼镜:“加满油能跑两百公里,怎么了?”
“我的车在沙丘后面,还有些补给。”苏瑶看向李伟流血的胳膊,“你的伤口需要缝合,我车里有针线和消毒水。另外,我建议我们尽快离开这里,狼的血腥味会引来更多野兽。”
陈医生突然指着地上那只母狼的项圈:“你们看这个!”
三人同时低头,李伟弯腰捡起项圈,编号“073”清晰可见。张教授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是‘猎场’的标记,他们把狼驯养成猎杀工具,用来……”
“用来猎杀误入禁区的人。”苏瑶接过话茬,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些狼不怕人,“你们闯进了不该来的地方,对吗?”
李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个金属盒子递给苏瑶。打开的瞬间,里面的卫星电话屏幕正亮着,显示着一行红色的警告:【警告:已进入高危区域,信号将于1小时后屏蔽】。
“我们在找失踪的考察队。”李伟的声音低沉下来,“三个月前,张教授的学生在这里失踪,留下的最后定位就在这附近。”
苏瑶看向张教授,他正抚摸着狼尸上的项圈,手指微微颤抖:“那是我的研究生,小王,他的研究课题是狼群迁徙……”
风突然变大了,卷起地上的沙砾打在脸上。苏瑶望着远处起伏的沙丘,突然想起刚才那只狼倒下的地方,沙地里似乎露出了一角蓝色的布料。她站起身:“我知道你们可能有秘密,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处理伤口,然后我们得在天黑前离开。”
李伟点点头,对陈医生说:“把医药箱拿出来,先给苏小姐处理伤口。”
陈医生应声从背包里掏出个蓝色的箱子,里面的纱布果然所剩无几,碘伏瓶也空了大半。苏瑶从自己的越野车上取来补给时,李伟正用张教授的小刀刮掉伤口周围的腐肉,疼得额头冒汗却一声不吭。
“这麻醉剂效果不错。”陈医生给苏瑶包扎胳膊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带来的急救包,“比我们带的军用麻醉剂起效快。”
“朋友送的,说是能对付熊瞎子。”苏瑶笑了笑,没说这其实是她托人从兽医站弄来的大型动物专用麻醉剂。
李伟处理完伤口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苏瑶检查了摩托车的油量,发现果然是满的。她把自己车里的水和食物分了一半给他们,又将弩箭重新装满:“我的车能坐两个人,摩托车载一个,我们往东北方向走,那里有个废弃的石油站,应该能过夜。”
“为什么信我们?”李伟突然问,他靠在越野车的车门上,夕阳在他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你甚至不知道我们是谁。”
苏瑶看向驿站的方向,那五具狼尸已经被拖到远处的沙坑里埋了。风卷着沙粒填平坑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想起刚才那只母狼临死前的眼神,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因为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不是吗?”
张教授突然指着天边:“看那里!”
所有人都抬头望去,只见西北方向的天空泛起诡异的红光,像是有巨大的篝火在燃烧。苏瑶的心跳骤然加速——那是“猎场”的方向,他们显然已经发现了狼群的异常。
“快走!”李伟拽起张教授,“苏小姐,麻烦你带路。”
苏瑶跳上越野车,发动引擎的瞬间,后视镜里的驿站越来越小。摩托车跟在后面,李伟载着陈医生,张教授坐在她的副驾驶座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项圈。
“他们为什么要驯养狼群?”苏瑶忍不住问。
张教授叹了口气:“这里是国家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不允许任何开发。但有人在偷偷开采稀土,为了驱赶考察队和环保志愿者,他们就……”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狼嚎打断。这次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像是有十几只狼在同时嘶吼。苏瑶猛踩油门,越野车在沙丘间颠簸着前进,后视镜里的红光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黑暗中苏醒,张开了血盆大口。
她看了眼油表,还有四分之三的油量。苏瑶握紧方向盘,突然想起背包里的地图,标注着石油站的位置旁有个小小的符号,当时她没在意,现在却觉得那像是个求救信号的标记。
“抓紧了!”苏瑶猛打方向盘,避开前方的巨石,“我们可能要连夜赶路了。”
车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卷起的沙砾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张教授的呼吸渐渐平稳,似乎睡着了。苏瑶却毫无睡意,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那些驯养狼群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些闯入者。
摩托车的引擎声在身后断断续续,像是在提醒她不是一个人。苏瑶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踩下油门,越野车朝着东北方向的黑暗驶去,车灯在沙地上划出两道明亮的光带,仿佛劈开混沌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