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初鸣

五岁那年，巷口梧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条通往未知世界的门缝。午后两点，蝉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整条青石板路都罩在滚烫的寂静里。直到那辆蓝色大卡“嘎吱”一声刹住，尘土翻涌，像有人往热锅里撒了一把辣椒粉——故事就这样被呛出了声。

车门弹开，先落地的是一双小皮靴。靴筒卡在小腿上，磨得发红，却挡不住主人那股子冲劲儿。王诗琪顶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只剩一条亮缝，缝隙里蹿出两簇火——后来大家才知道，那是她不肯熄灭的斗志。她单手拖一只羽毛球拍，拍杆比她个头还高，在地上刮出“刺啦刺啦”的节拍。她回头冲车厢里喊：“哥，快点！”

张子墨这才探出身子。白色短袖被汗水浸成半透明，怀里抱着的纸箱却像宝盒——里头整整齐齐码着水彩、蜡笔、折叠画板，还有一把没拆封的小刻刀。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几缕，却无损他那双安静得近乎透明的眼睛。他抬头望了一眼刺眼的太阳，随即垂下眼睫，像把秘密轻轻合上。

卡车轰隆隆开走，留下一地碎金般的阳光。巷尾的小院“吱呀”一声开了门，林宇阳的篮球率先蹦出来，像颗跳动的心脏。他赤着脚，球衣卷到肚脐，露出圆鼓鼓的小肚子，一笑就露两颗小虎牙，“新邻居？来打球呀！”话没落地，球已经拍在地上，“砰砰”声把热浪敲得四散。

王诗琪挑了挑帽檐，火苗从眼底窜到嗓子眼：“打就打！”她抡起拍子，像拔剑的骑士。第一下就击中篮球的鼓面——“嘭”！篮球高高弹起，撞向路边风铃摊。竹片、贝壳、玻璃管顿时炸成一场清脆的急雨。

张子墨蹲下身，指尖掠过碎木片，像在安抚受惊的鸟。没人看见，他悄悄把一块巴掌大的梧桐木片握进掌心，指腹顺着木纹来回摩挲。木片边缘锋利，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只低声说：“声音原来真的会碎。”

篮球滚到周明轩脚边。他抱着新绘本，蹲下去翻了一页，指尖点在“振动产生声波”的图解上，又抬头望向那串断线的风铃，仿佛刚刚完成一次现场实验。李佳悦跟在他身后，裙摆扫过他的鞋尖，她蹲下来，把散落的贝壳一颗颗捡进掌心，动作轻得像在收拢睡着的星星。贝壳碰撞，发出极轻的“嗒嗒”声，她侧耳听了，嘴角弯出一个小小的月牙。

苏瑶的笑声就在这时插进来，像一串银铃被风撞醒。她把五彩的碎片串成一条歪歪扭扭的项链，踮脚往王诗琪脖子上一挂：“欢迎来到秘密基地！”贝壳贴着锁骨，凉丝丝的，王诗琪愣了愣，耳根竟悄悄红了。苏瑶的笑太亮，像把整条巷子都点成了嘉年华。

傍晚的风带着薄荷味。六张小凳子围成圈，中间是一碗冰镇过的西瓜。张子墨用粉笔在斑驳的院墙上画线——第一笔淡蓝，像黎明前的海；第二笔金黄，像破晓的光。六颗歪歪扭扭的星被他用线连起，终点处画了一只小小的风铃。“以后，这是我们的暗号。”他说。声音不高，却像在每个人的心口钉下一枚温柔的钉子。

王诗琪把羽毛球抛向天空，球拍划出一道银弧——啪！羽毛球击中第一颗星，粉星溅成光屑。光屑落在林宇阳的鼻尖，他打了个喷嚏，笑得见牙不见眼；落在周明轩的绘本上，他“啪”地合上书，像封存一个刚刚诞生的宇宙；落在李佳悦的掌心，她悄悄握紧，仿佛握住整个夏天。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夕照掠过屋檐。风铃被重新系上细绳，轻轻一荡，叮咚——像谁把第一颗音符悄悄按进夜的琴键。六颗小脑袋挤在一起，影子叠成一朵巨大的、正在悄悄绽放的花。远处，蝉声渐歇，而风铃替它们继续歌唱——叮铃，叮铃——声音穿过巷子，穿过晚风，穿过尚未到来的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