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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夏天折成纸船放进风里

星辰引,风铃响

立夏后第十天,镇上的天空第一次高得可以看见鲸鱼。废弃的游泳池被雨水灌成半池浅绿,水面漂着梧桐絮,像谁把旧信撕碎撒进风里。十七岁的六个人站在池沿,裤脚卷到膝盖,皮肤被阳晒出小麦色的光。他们决定把这场夏天命名为“折纸船计划”——用一整天的时间,把整座小镇折成一只巨大的纸船,让它顺着排水暗渠漂进未知的远方。陪伴他们的有同班的宋远、叶青、赵北,还有低一届的林小白、江圆圆,甚至连退休的邮差老郑也推着那辆绿色自行车来了,车铃被擦得锃亮,像一枚被重新点燃的星。

  王诗琪把母亲的旧球拍横放在泳池跳台最高处,拍框上的黑纱已被洗得发白,却仍旧缠得一丝不苟。她弯腰,从帆布桶里舀出一盆池水,水面映出她的脸——眉毛被阳光晒得发金,眼角却藏着一条极细的疤,那是去年冬天从楼梯滚下时留下的纪念品。她用手心捧起水,泼在球拍上,水珠顺着拍线滚落,像一场迟到的雨。林宇阳在池底铺好防水布,布面用粉笔写着巨大的“GO”,字体被水渍晕开,像一片正在融化的雪。他抬头冲她笑,虎牙在太阳下闪了一下,像把夏天咬开一个缺口。

  折纸船的材料来自全镇的废弃报纸、旧试卷、过期的演出海报。宋远和叶青负责“拆城”——他们骑着自行车穿梭在街巷,车篮里装满从杂货店讨来的牛皮纸袋,纸袋印着“滚水巷茶馆”的红字,被阳光晒得发脆。赵北和老郑守在邮局门口,把无人认领的旧信封、作废的邮票、甚至一整卷未拆封的明信片都塞进纸箱,信封边缘的胶水被太阳烤得发黄,像一块块陈年的蜜。林小白和江圆圆则负责“拆时间”——他们跑进图书馆地下室,翻出上世纪的报纸合订本,纸张脆得像秋蝶,一碰就碎成细小的光。六个人围在泳池边,把这些纸张一张张铺平,用毛笔蘸了米汤,在背面刷出均匀的浆糊层,然后叠成巨大的方形,像在给一座城市拆骨又重组。

  周明轩负责“折龙骨”。他用细竹条和废旧的收音机天线,弯成一条长长的骨架,骨架两端翘起,像一条正在跃出水面的鲸。他把骨架固定在泳池中央,然后用浆糊把巨大的纸张一层层糊上去,每层之间夹进一片银杏叶,叶脉朝外,像给纸船装上细小的血管。糊到最后一层,他让王诗琪来写“船名”——她拿起毛笔,蘸了蓝墨水,在船头写下:林秀号。字迹被太阳晒干,又很快被池水浸湿,边缘晕开,像一片正在融化的海。写完后,她退后两步,把毛笔扔进池里,笔尖在水面漂了一会儿,慢慢沉下去,像一句终于说出口的话。

  纸船成型的午后,太阳高得可以看见鲸鱼。六个人把船推进泳池,船身吃水的一瞬,发出轻微的“咕咚”,像一条巨鲸打了个嗝。水面晃荡,映出他们的脸——被太阳晒得发黑,却亮得吓人。宋远和叶青跳上船头,用扫帚柄当桅杆,把一面用旧校服改成的旗升上去,旗面绣着六个字母:L、Z、S、L、Z、W,被风撑开时,像六只同时张开的帆。赵北和老郑在池沿拉起一根长绳,绳子穿过滑轮,像给纸船装上一条临时的缰绳。林小白和江圆圆站在池沿,小鼓和沙锤同时响起,节拍像心跳,又像夏天落在铁皮屋顶的雨。

  起航前,他们往船舱里放进“货物”:一只空罐头盒,里面装着六颗不同颜色的玻璃珠;一封被蜡封的信,信封上写着“给未来的我们”;一罐用雪水酿的甜酒,酒面上漂着两片薄薄的银杏叶;一段两米长的铜丝,被弯成心形;以及一把用羽毛球拍改成的信号旗。放完后,他们退后两步,像完成一场无声的告别。王诗琪把母亲的旧球拍横放在船尾,拍框上的黑纱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像一面终于降下的旗。她伸手,轻轻推了一下船身,纸船缓缓离岸,像一条正在醒来的鲸。

  纸船顺着泳池的排水暗渠漂去,暗渠尽头是一条不知名的河。六个人沿着池沿奔跑,脚步踏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像夏天在敲打铁皮鼓。纸船穿过暗渠,进入河道,水面比泳池宽得多,也深得多,像一条被重新打开的银河。船身被水流轻轻摇晃,像有人在水下伸手推了一把。纸船漂过的地方,水面留下一道细小的涟漪,像一条被重新点燃的星轨。

  河道两岸,玉米田已经抽穗,绿色的浪在风中起伏,像夏天在呼吸。六个人沿着田埂奔跑,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泥土上砸出细小的坑,像一场逆向的雨。他们跑过“旧信桥”,桥洞下挂满风化的信件,信件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群在夜里迁徙的鸟;跑过“滚水巷锅炉房”,烟囱里冒出白烟,像一条被重新点燃的龙;跑过“防火瞭望塔”,塔顶的避雷针上挂着一面褪色的旗,旗角在风中轻轻摆动,像一句被说出口的再见。他们跑过整个夏天,跑过整个青春期,跑过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告别,最后停在河道的尽头——那里有一片开阔的沙滩,沙滩尽头是一片不知名的芦苇荡,芦苇在风中起伏,像一片正在融化的雪。

  纸船缓缓靠岸,像一条终于疲倦的鲸。六个人走进水里,水没过脚踝,冰凉,却带着被太阳晒过的温度。他们合力把纸船拖上沙滩,船身被水流冲得有些软,却依旧完整,像一段被重新整理的回忆。王诗琪把母亲的旧球拍从船尾取下,拍框上的黑纱被水浸湿,却仍旧缠得一丝不苟。她伸手,轻轻抚过船头“林秀号”三个字,字迹被水晕开,像一片正在融化的海。她忽然明白,所谓告别,不过是把无法说出口的话,折成一只纸船,让它顺着水流漂向不知名的远方,然后继续向前。

  夜色降临,六个人躺在沙滩上,头对头,脚朝外,像一朵收拢的六瓣花。月光落在他们脸上,像一层薄薄的银箔。远处,芦苇荡里传来玉米叶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像潮汐,又像列车驶离站台后留下的余震。王诗琪把母亲的旧球拍放在胸口,拍框上的黑纱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像一面终于降下的旗。她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跳加入宇宙的合奏,砰,砰,像替母亲完成一场迟到的奔跑。她轻声说:“妈,我十七岁了。”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得见,却足够穿过黑暗,落在母亲心上。

  远处,赵北的手风琴在风里响起,低音键沉下去,像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把所有人牢牢系在这一刻。手风琴最后一个和弦落下,世界重新陷入寂静。六个人起身,拍掉身上的沙粒,脚印排成一条笔直的线,像一条被重新铺设的轨道。走到芦苇荡尽头时,王诗琪回头望了一眼——纸船静静躺在沙滩上,船身被月光照得发亮,像一条被重新点燃的银河。她忽然明白,所谓成长,不过是把无法说出口的话,折成一只纸船,让它顺着水流漂向不知名的远方,然后继续向前。

  风铃在远处轻轻回应,叮——铃——声音穿过芦苇荡,穿过尚未到来的年月,像把今晚所有的纸、所有的光、所有的心跳都收进一只透明的口袋。口袋封口前,他们往里投下一句话——轻得像呼吸,却亮得像第一颗晨星——

  “十七岁,把夏天折成纸船,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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