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安十岁那年,已能独立御剑穿过昆仑虚的桃林。她的剑穗上系着两朵干桃花,一朵是灵悦亲手染的绯红,一朵是砚秋从三生碑旁采的莹白,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像在说悄悄话。
“今日教你‘落英缤纷’。”砚秋站在崖边,看着孙女御剑而来,玄色道袍在山风中舒展,“这招是灵汐冥主晚年创的,看似散漫,实则藏着守护的心意,你且用心感受。”
桃安凝神听着,看着祖父手腕轻转间,剑气卷起漫天花瓣,竟在半空织成片粉色的屏障。她忽然想起太祖母说的,很多年前,有位红衣狐仙总在练这招时走神,说“墨渊你看,像不像给魂魄搭的桥”。
“试试。”砚秋收剑回鞘,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耳尖——这是她紧张时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灵悦。
桃安握紧剑柄,灵力顺着经脉流转,却在剑气将成时猛地滞涩——心口突然涌上一阵熟悉的悸动,眼前闪过模糊的光影:红衣女子站在奈何桥头,挥手间桃花瓣化作引路的灯,玄衣男子站在她身后,默默为她挡着忘川的寒风。
“分心了。”砚秋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他伸手扶住她的肩,指尖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想起什么了?”
“没什么。”桃安摇摇头,脸颊发烫,“就是觉得……这招很安心。”
祖父望着她额间的朱砂痣,忽然笑了:“正常。这昆仑虚的桃花,护着我们家世代人呢。”
从那日后,桃安常在梦中见到幽冥司的轮回簿。青黑色的案几前,红衣女子用朱砂笔圈点着名字,玄衣男子则在旁研墨,偶尔伸手替她拂去落在纸上的桃花瓣:“慢点写,没人催你。”
她把梦境画在宣纸上,灵悦看到时,总会在画旁添只九尾狐,笔锋温柔得像春日融雪。
这日,幽冥司遣来的鬼差带来个木盒,说是孟婆托转的。打开时,里面是串桃花形的骨牌,每片骨牌上都刻着个“安”字,牌绳是用忘川水浸泡过的灵草,泛着淡淡的金光。
“孟婆说,这是当年灵汐主子给新生魂魄做的,”鬼差恭敬地说,“她特意留了串,说总有天要给自家的小姑娘。”
桃安捧着骨牌串,忽然发现最末片骨牌的背面刻着个极小的“渊”字,刻痕里还残留着些许朱砂,像太祖母发间的桃木簪。
“这是曾曾祖父刻的吧?”她抬头问灵悦,眼睛亮晶晶的。
灵悦摸着那道刻痕,眼眶微热:“是。他总说,要让她护着的人,也被人好好护着。”
入夏时,九重天的蟠桃会邀请了昆仑虚的小辈。桃安穿着新做的红衣,裙摆绣着桃花与剑穗交织的纹样,临行前,砚秋将那串桃花骨牌系在她腰间:“带着这个,去哪都安稳。”
蟠桃会上,有不识趣的仙童嘲笑她的骨牌“阴气重”,桃安刚要拔剑,却被身旁的表兄拦住——那是灵寻的后人,额间虽无痣,眉眼却像极了青丘的狐狸。
“这是幽冥司的信物,”表兄笑着举起手中的桃花帕,帕上绣着“灵”字,“我们家的东西,轮不到外人置喙。”
桃安望着表兄护在她身前的背影,忽然想起书里写的,当年墨渊上神为护灵汐冥主,在九重天的宴席上拔剑相向。原来有些守护,真的能跨越血脉,在时光里代代相传。
从九重天回来后,桃安开始跟着祖父整理昆仑虚的旧卷宗。在记载着翼族大战的竹简里,她发现片干枯的桃花瓣,花瓣背面用朱砂写着行小字:“墨渊,等打完仗,我们去江南种桃树。”
“这是曾曾祖母写的吧?”她捏着花瓣问砚秋,指尖微微发颤。
祖父接过花瓣,目光落在那行字上,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她总说,打完仗就换种活法,每天只做桃花糕,不碰镇魂剑。”
桃安望着卷宗里“灵汐”与“墨渊”的名字,忽然觉得心口暖暖的。原来那些藏在战火里的温柔,从没有被岁月磨灭,反而在时光里酿成了最醇厚的酒,滋养着后世的每一代人。
深秋时,桃安在三生碑旁的桃树下埋了坛新酿的桃花酒。她学着祖辈的样子,在坛身上刻了“桃安”二字,又在旁边画了只小小的狐狸,尾巴卷着朵桃花。
“等我有了孩子,就把这酒刨出来。”她对着石碑轻声说,“到时候给他们讲曾曾祖父和曾曾祖母的故事,讲太祖父太祖母的故事,讲……我们的故事。”
风吹过桃林,新抽的枝芽沙沙作响,像是无声的应答。桃安望着漫天飞舞的落叶,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温暖的接力——
曾曾祖母用桃花护着魂魄,曾曾祖父用剑护着她;太祖母用温柔护着昆仑虚,太祖父用一生护着她;而她,要带着这份守护,继续往下走,让这桃花林里的故事,永远不会落幕。
砚秋站在远处,看着孙女对着石碑说话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灵悦也曾这样,抱着膝盖坐在老桃树下,眼睛亮晶晶地说“师父,我们的故事要一直讲下去”。
他转身往回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三生碑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幅被岁月浸润的画。远处传来灵悦唤他吃饭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温柔,混着桃花糕的甜香,漫过整个桃林。
这就够了。
有桃花年年开,有亲人常相伴,有故事代代传,便是最好的岁月,最暖的永恒。
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在昆仑虚的晨露里,在桃安的剑穗上,在每一片飘落又重生的桃花瓣上,生生不息,岁岁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