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喧嚣持续了整整一日。
天变引灵的异兆太过惊人，镇口那方青石虽已恢复常态，但白日里冲天的青光如同烙印，刻在了每个镇民的记忆里。当“林缚觉醒天灵根”的消息传开时，药铺前后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有惊叹，有艳羡，也有老人浑浊目光里的复杂——他们活了一辈子，见过被测出灵根送往宗门的孩子，却从未听说过能引动青石异象的“天灵根”。
林缚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温暖的力量仍在缓缓流转，指尖触碰药草时，甚至能“看”到其中灵气的脉络，可面对镇民们灼热的注视，他反倒怀念起从前那个默默摆弄药草的午后。
“都散了吧。”老药子站在药铺门口，挥了挥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沉稳，“孩子刚觉醒灵根，需得静养。”
镇民们虽不舍，却也知趣，渐渐散去，只留下三三两两的议论声随风飘来。
回到后院，老药子从里屋翻出一个陈旧的木盒，打开时，里面躺着一套浆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布包。
“这是你刚被我捡来时，身上裹着的衣裳。”老药子把布衣递给林缚，指腹摩挲着布料上磨出的毛边，“那时你才丁点大，襁褓里就只有这个，还有你脖子上那块玉佩。”
林缚接过布衣，布料粗糙，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低头摸了摸胸口，那块刻着“林缚”二字的残破玉佩正贴着肌肤，触手微温——白日里异象发生时，玉佩曾闪过一丝极淡的光，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师父，我……”
“青云阁的人，不出三日必到。”老药子打断他，打开那个布包，里面是几株用红绳系好的药草，叶片饱满，灵气隐隐，“这是‘固灵草’，你带在身上，初入宗门修炼时，能帮你稳固灵气，免得躁进伤了经脉。”
他顿了顿，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打开墙角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里面竟是一叠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钱，还有一本泛黄的线装书。
“银钱你带着，出门在外，总有要用的地方。”老药子把银钱和固灵草塞进一个旧布囊，又将线装书递给林缚，“这是我年轻时记下的一些药理杂记，或许对你无用，但……带着吧。”
林缚看着布囊里的银钱，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知道，老药子守着这家小药铺，日子过得并不宽裕，这些银钱怕是攒了大半辈子。
“师父，我不走行不行？”他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那是他从小向往的仙门，是能让他摆脱平庸的机会。
老药子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晒干的橘子皮：“傻话。青石镇困不住你这棵‘天灵根’。”他抬手拍了拍林缚的肩膀，力道比往常重了些，“到了青云阁，好好修炼，别惹事，但也别怕事。记住，你是从青石镇走出去的，不能让人小瞧了。”
林缚用力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接下来的两日，林缚一边帮着师父打理药铺，一边尝试着感受体内的灵气。老药子教了他几个最基础的吐纳口诀，说是早年从一位路过的游方修士那里听来的。
奇异的是，别人需要凝神静气才能勉强感应的灵气，在他这里却如同温顺的溪流。当他按照口诀调整呼吸时，天地间那些细微的光点便会缓缓向他汇聚，顺着毛孔渗入体内，与那股温暖的力量相融。
只是这种“顺畅”也有代价。夜里他常常会被惊醒——体内灵气运转得太快，偶尔会冲击经脉，带来一阵刺痛。
第三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一阵清脆的玉磬声突然从镇外传来。
“叮——”
声音穿透薄雾，落在青石镇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涤荡人心的清灵。
老药子猛地站起身：“来了。”
林缚跟着走到门口，只见镇口的大道尽头，缓缓走来两个身影。
走在前面的是位中年修士，身着月白道袍，腰悬玉佩，步履轻缓，却一步踏出数丈远，足尖甚至未沾尘土。他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同样是青色道袍，背着一柄长剑，神色倨傲，目光扫过镇民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青云阁，外门执事，墨尘。”中年修士走到药铺前，目光落在林缚身上，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你便是林缚？”
“是。”林缚握紧了手中的布囊。
墨尘微微颔首，指尖微动，一枚晶莹的玉牌凭空出现在掌心，玉牌上刻着“青云”二字，隐隐有流光转动：“青石镇异动，宗门早已察觉。测灵玉显示你确是天灵根，随我回阁吧。”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旁边的少年修士嗤笑一声，目光在林缚身上扫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墨执事，这小镇里的孩子，怕是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吧？天灵根？我看是乡野传闻夸大了。”
墨尘淡淡瞥了他一眼：“赵风，谨言。”
赵风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却依旧斜睨着林缚，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件。
林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灵气因这少年的轻视而微微躁动，但他没说话——老药子说过，出门在外，别惹事，但也别怕事。现在，显然不是“惹事”的时候。
“师父……”林缚转头看向老药子，喉咙发涩。
老药子把布囊塞进他手里，又理了理他的衣襟，动作仔细得像在雕琢一件珍宝：“去吧。到了宗门，好好吃饭，好好修炼，别惦记着药铺，我还硬朗着呢。”
他说着，却别过了头，抬手揉了揉眼睛。
林缚再也忍不住，眼眶一热，“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头：“师父保重！”
墨尘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却并未催促。
林缚起身时，老药子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走吧，别误了时辰。”
林缚咬了咬牙，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药铺，看了一眼那个佝偻的背影，转身跟上了墨尘。
赵风嗤笑一声，率先迈步，长剑在背后微微嗡鸣。
墨尘走在中间，步伐不快，却始终领先林缚半步。
林缚跟在最后，一步三回头。青石镇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缩小，镇口的青石、熟悉的药铺、师父的身影……最终都化作了模糊的黑点。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布囊，里面装着老药子的牵挂，还有那本泛黄的药理杂记。胸口的玉佩依旧温热，仿佛在提醒他，从这一刻起，他的路，要自己走了。
“对了。”走在前面的墨尘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林缚耳中，“你体内灵气虽充沛，但太过驳杂。天灵根引气快，却也容易失控，路上试着用吐纳法梳理，到了宗门，自有专人教你引气入体的法门。”
林缚一怔，没想到这位看似冷淡的执事会突然提醒，连忙应道：“多谢前辈。”
墨尘没再说话，只是脚步似乎放缓了些许。
只有赵风依旧一脸倨傲，远远走在前面，仿佛与他们同行是种耻辱。
林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涩，抬头望向远方。云雾缭绕的苍莽山脉在晨光中若隐若现，青云阁便藏在那群山深处。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灵气随着步伐轻轻震颤，像是在呼应着远方的召唤。
前路未知，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在药铺后院对着枯草药发呆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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