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
我推开暖阁的窗时，正有大片大片的雪花打着旋儿落下来，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扑簌簌地落在琉璃瓦上、梅枝上、庭院里那座小小的假山石上。
不过片刻功夫，整个公主府就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连空气里都带着雪的清冽气息。
“冷不冷？”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我回过头，就看见谢霁幽倚在门框上，身上只披了件月白的外袍，墨色的长发松松地挽了半束，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暖阁里的热气熏得微微泛潮。
他总是这样，好像从来不怕冷。
无论是寒冬腊月，还是风雪交加，他身上的衣裳都单薄得不像话，偏生肌肤还白得像雪，站在这漫天飞雪中，竟像是要和这雪景融为一体。
“不冷。”我笑着摇摇头，转身扑进他怀里。
他伸手稳稳地接住我，手臂一收，就将我抱了个满怀。
身上的冷香混着雪的清冽气息，钻进我的鼻腔，让我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缩。
“都两年了，还是这么黏人。”他低笑着，下巴轻轻搁在我的发顶，声音里满是宠溺。
是啊，都两年了。
从他那晚显出原形，告诉我他叫谢霁幽开始，已经整整两年了。
这两年里，发生了很多事。父皇想给我选驸马，被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搅黄了。
沈学士后来又进过几次宫，我却再也没有当初那种心动的感觉，只觉得他的温润如玉，远不及身边这人的妖异魅惑来得动人。
宫里的人都说长公主越发任性了，可谁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守着身边这只狐狸，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谢霁幽也变了些。
他不再总是藏着自己的尾巴，偶尔在暖阁里，会懒洋洋地把九条雪白的尾巴铺开，让我枕着其中一条看书。
他也不再避讳在我面前展露他的妖力，会凭空变出我爱吃的江南点心，会在我生气时用幻术变出漫天的萤火虫哄我开心。
只是，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深沉，越来越眷恋，像是怕有一天会失去我。
“在想什么？”他捏了捏我的脸颊，指尖微凉。
“在想，两年前你第一次变成人形的样子。”
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睛还是那琥珀色，只是里面沉淀的东西越来越多，像藏了一片深邃的星空。
“那时候我吓坏了，还以为是做梦呢。”
他笑了，低头在我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现在还觉得是梦吗？”
“不是了。”我摇摇头，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他的皮肤很光滑，像上好的暖玉，带着微凉的温度。
“如果是梦，怎么会这么真实。”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绵绵，你想不想……永远像现在这样？”
“永远像现在这样？”我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嗯。”他点点头，认真地看着我。
“永远十六岁，永远这么陪着我，不会变老，不会离开我。”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是活了千年的狐妖，寿命漫长到看不到尽头，而我只是个普通人，最多不过百年的光景。
对他来说，我的一生，或许就像一场短暂的烟火。
以前我不敢想这些，怕触碰到那血淋淋的现实。
可此刻，他提出来了，眼神里带着期待，也带着一丝不安。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
“我当然想。可是，人怎么可能不老呢？”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妖异而温柔，像是雪地里悄然绽放的红梅。
他伸手将我抱得更紧了些，低头在我耳边低语：“我有办法。”
那天晚上，暖阁里没有点烛火，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雪光，朦朦胧胧地照亮了室内。
谢霁幽让我躺在床上，他坐在床边，眼神异常认真。
他的九条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着，雪白的毛在雪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绵绵，待会儿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有些发烫。
“你要做什么？”我有些紧张。
他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不舍，有决绝，还有浓浓的爱意。
他低下头，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虔诚的吻，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我看到有柔和的白光从他胸口处散发出来，越来越亮，最后凝聚成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光球，通体莹白，像最纯净的珍珠，里面似乎还有流光在缓缓转动。
那光芒很温暖，让人觉得很舒服，可我看着谢霁幽苍白的脸色，心里却莫名地发慌。
“阿幽，你……”
“别动。”他轻声说，声音有些虚弱。
他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光球从自己胸口取了出来，然后轻轻地放在我的胸口。
光球一碰到我的皮肤，就像有生命一样，顺着我的肌肤往里钻。
起初只是有些温热，可很快，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感就席卷了全身，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刺我的五脏六腑，又像是有团火在血液里燃烧。
“疼……”我忍不住哼出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绵绵，别怕，很快就好。”谢霁幽紧紧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
他俯下身，不停地吻我的额头、我的眼睛、我的脸颊，用他的温柔来分散我的注意力。
“忍一忍，忍过去就好了。”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股疼痛感才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像是泡在温水里，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
我能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在身体里缓缓流动，滋养着我的四肢百骸。
我睁开眼睛，看到谢霁幽正低头看着我。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也失去了血色，连琥珀色的眼睛都黯淡了许多，像是一下子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阿幽！”我心疼得不行，挣扎着想去抱他。
“我没事。”他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很虚弱。
“那是我的妖丹，我分了一半给你。从今以后，你就和我一样了，不会变老，也能活很久很久。”
妖丹？
我这才明白过来，他为了让我能陪他长久，竟然把自己的妖丹分了一半给我！
“你怎么这么傻！”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紧紧抱住他。
“万一……万一你有事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很轻。
“只是需要多睡几天罢了。再说，只要能和你永远在一起，这点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他低头吻去我的眼泪，动作依旧温柔，只是气息有些不稳。
“绵绵，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永远都不离开你。”
我哽咽着说，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感受着他微凉的体温。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他笑了，抱着我躺了下来，九条尾巴轻轻将我们裹住，像一张温暖的毛毯。
窗外的雪还在下，簌簌有声，像是在为我们唱一首古老的歌谣。暖阁里很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我能感觉到他的妖丹在我身体里静静蛰伏着，散发着温暖的力量，也能感觉到他的生命气息和我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
“阿幽，你看，外面的雪好美。”我轻声说。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含糊。
“有你在，哪里都美。”
我笑了笑，闭上眼睛，依偎在他怀里。
雪落无声，岁月静好。
我和我的狐狸，会在这漫长的时光里，一直一直在一起。
直到地老天荒，直到海枯石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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