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光夜昙第一次睁眼,是在人间的黎明。
东丘圣树地脉紫芝三生花,在昨夜彻底凋谢,碎成三色光雨:
一缕青,化作长女青葵;一缕朱,化作次女茉苒;还有最澄澈的一缕白,钻入皇后第三胎的腹中,成了她。
那一瞬,金凤绕皇城三匝,百卉同时怒放,香雾冲霄,连守城的铁甲都开出柔粉蔷薇。
皇帝抱着襁褓,望见天穹被霞光剪成一匹软绫,上有凤凰羽纹。
他想起国师占卜:三女皆花神转世,却更有天命。
青葵是“浊花”,却望社稷;茉苒是“魔花”,主灾厄;而最小的夜昙,是“清花”,福泽深厚。
皇帝为她取名“夜昙”,取夜中昙花,一现即永恒。
离光青葵自幼聪慧,能辨百草、识药性,十三岁便随太医院行走民间。
她眼角常带温柔笑意,百姓称她“药香观音”。
她知自己是“浊花”,浊非污,乃人间烟火,故愿以凡身济世。
每当瘟疫横行,她熬药成河,亲手舀一勺一勺喂进垂危者口中。
她的药香与笑意,成了大离朝最柔软的盔甲。
离光茉苒却生的艳烈,眉心一点朱砂,似血。
出生那年,大旱千里,蝗虫蔽日。
市井私语:灾星降世。
她七岁失足落水,黑雾缠身,浮出时瞳仁成暗红。
皇帝欲将她送往道观,青葵跪求:“灾非她意,我愿以福换祸。”
茉苒听见,只冷笑:“姐姐,你替我赎罪,可罪本就是我。”
她离宫那夜,紫袍翻飞,像一朵不肯谢的曼珠沙华。
离光夜昙五岁那年,才开口说话。
第一句话是:“凤凰在屋顶哭。”
宫人抬头,只见碧空如洗。
皇帝心惊,想起三生花预言:清花能通神。
夜昙十岁,便能与花语。
御花园的牡丹说前夜有刺客,池中的睡莲说西廊井底沉冤骨。
她指路掘井,果见枯骨,佩的是二十年前失踪的御史印章。
从此,朝野皆知三公主能替亡魂伸冤。
少典有琴第一次见夜昙,是在天界的“星落台”。
他乃天界储君,掌四时令,以琴音调和天地。
那日,人间戾气冲霄,他拔弦探源,看到人间皇城上方,盘旋一只金凤凰的虚影,却满身裂痕。
星落台的镜湖里,映出少女夜昙跪在刑场,以血为墨,替一名蒙冤的琴师写状。
她抬头,似透过水镜与他相视。
有琴指尖一颤,“商”弦断了,音坠凡尘。
天规:天族不得私动凡线。
少典有琴却在当夜,以一缕琴音化形,落于皇城。
夜昙正在废院吹埙,埙声鸣咽。
琴音忽起,如月落水,风止沙沉。
她回头,看见白衣少年倚梧桐,水指虚按,却有无声之曲。
她问:“你是鬼吗?”
有琴笑:“是过路的琴师。”
夜昙递给你他埙:“那便合奏一曲,替我二姐超度。”
埙与琴,一浊一清,竟合出“归元”之音,废苑枯井生莲,黑气散尽。
茉苒在暗处窥见,瞳孔更红。
她已知自己乃“魔花”,生来便是为毁人间。
可姐妹们一次次以血肉之躯为她挡劫,她恨这慈悲,更恨自己。
她远走极北,寻到被封印的“魇兽”,以自己的半颗心换力量:“替我毁了大离。还我自由。”
青葵查绝灾星移位,赶往极北,却在雪原被茉苒所伤。
茉苒留她一命:“回去告诉夜昙。若想保人间,拿她的清花之魂来换。”
青葵血染白衣,仍笑:“傻妹妹,你若毁人间,毁的也是你自己。”
夜昙闻讯,执埙欲往。
少典有琴现身拦她:“你若去,清花之力散尽,将永堕轮回,不得重返天脉。”
夜昙抬眼:“我本就是从花里来,回到尘土又何妨?可我二姐,也是我的尘土。”
有琴沉默,忽解下配剑“无弦”。化琴为剑:“那我陪你堕尘。”
雪原之战,天地失色。
茉苒驭魇兽,黑雪压城。
夜昙吹埙,有琴抚剑为琴,二人合奏,音化万千光刃,斩魇兽于无形。
茉苒跪倒,魔气溃散,心口空洞。
夜昙抱住她,将清花之魂分半,渡入其体:“二姐。魔不是罪,罪的是不肯被爱。”
茉苒泪落成朱:“可我害死了那么多人……”
青葵拖着伤体赶来,将最后一味药塞进茉苒口中:“那就用余生去还。”
魇兽虽灭,天地灵气失衡,大离将崩。
夜昙以剩余半魂为祭,欲补天裂。
有琴以琴声化桥,引天河倒灌,稳住地脉。
天规震怒,降雷劫。
青葵挡在最前,以凡躯受雷,笑中带泪:“我乃浊花,浊便是人间,人间由我而旺,也由我来护。”
茉苒以新生的半清之魂,化作红莲,拖住雷火:“我乃魔花,魔亦可成佛。”
雷劫散时,三生花重现。
青葵、茉苒、夜昙,三魂归一,化作一株并蒂紫芝,根植皇城,花开三瓣:青、朱、白。
少典有琴失琴失剑,唯有指间一缕余音。
他俯身,将音埋人入花根:“我以此音,守你们一世。”
十年后,皇城仍传:
每月十五,三更,御花园有琴音起,无人奏,却能让久病者安睡,让失途者知返。
花树下,常见一白衣男子,为花浇水,轻声唤:
“青葵,药香不可断;茉苒,红莲莫在哭;夜昙……夜昙,我带你去看凤凰。”
风过,三瓣轻颤,似在回应。
人间烟火,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