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刚漫过窗台,沈亦还维持着夜晚休眠时的形态——一摊摊在毛毯上的、近乎纯黑的粘稠物质,像被打翻的墨汁凝固在上,边缘微微起伏,仿佛有微弱的呼吸。
沈逸清趿着拖鞋经过时,那摊黑色物质表面突然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
他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的声音像个信号,沈亦表面十几个眼球同时睁开,在迅速且无规则的转动后锁定了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他缓缓蠕动过去,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看到沈逸清弯腰掬起一捧水把脸埋在里面,水流从指缝漏下时,他的脸颊被浸湿,皮肤表面泛起水光,水流的声音不断传来,夹杂着极其细徽的喘息声,这些属于清晨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对沈亦来说却是全然陌生的。
沈逸清取过挂在墙上的蓝色牙刷,挤了一截薄荷味的牙膏,白色膏体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泡沫光泽。
它像一个旁观者,窥视着沈逸清的日常。每一个动作,每一种声音,都在构建着它对沈逸清的认知。
沈亦又动了,它的底部“咕叽叽”地长出类似吸盘的东西,顺着洗漱台的侧棱向上有些艰难地爬去,沈逸清已经漱过口,把洗手台略微清理了一下,他其实早就注意到沈亦了,那十几道灼热的目光很难让人忽视,只是他将其当作宠物对主人好奇的观察和在陌生环境的不安。
就在沈亦成功爬到洗手台平整光滑的台面上时,沈逸清单手将它捏着提溜起来,沈逸清的手指捏着沈亦的胶质躯体,触感冰凉而柔韧,像捏着一团浸湿的丝绸。
沈亦没有挣扎,只是十几颗眼球齐刷刷转向他,瞳孔微微收缩,它看上去似乎是想模仿沈亦刚才洗脸的样子,伸出两条触须远远地够着水龙头。
沈逸清静静看着,明白了什么。
“想学?”沈逸清的声音带着刚起床的低哑。
沈亦的体表泛起细密的波纹。
沈逸清沉默两秒,忽然将它放到洗手台边缘,然后重新打开水龙头。
哗——
水流撞击瓷壁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清晰。沈逸清掬起一捧水,没有泼向自己,而是缓缓倾斜手掌,让水珠滴落在沈亦的表面。
滴答。
沈亦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但很快,它开始模仿——体表凹陷出一个小坑,试图“接住”下一滴水。
沈逸清没什么触动,继续给沈亦浇着水,像完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就当给宠物洗澡了吧。
就这么来回几次后,沈亦又伸出一根触须,指着沈逸清用过的牙刷,又用另一根触须亲昵地蹭上他的手,意思尽在其中。
“...”
“你没有牙,不需要刷”
沈逸清这么说着,一个诡异的念头涌上心头:他不会以为他们是一样的,都是人吧。
他低头与沈亦固执的眼睛们僵持着,叹了口气,又把沈亦提溜起来,把眼睛最多的一面转向面前的镜子——
“看”沈逸清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沈逸清站在镜前,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斜切进来,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边。
他的骨相极好——眉骨如刃,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干净利落,像是被精心雕刻过的石膏像。皮肤冷白,近乎透明,能看见颈侧淡青色的血管,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睫毛很长,却并不柔软,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一排沉默的栅栏,将所有的情绪都拦在里面。嘴唇很薄,唇色极淡,不笑的时候像一道笔直的线,仿佛从未被任何温度染指过。
而此刻,镜中映出的不止是他。
沈亦被他捏在手里,十几颗眼球挤在一起,瞳孔收缩又扩张,像一群受惊的鱼。它的体表漆黑、粘稠,没有骨骼,没有皮肤,只有不断蠕动的胶质和那些不安分的眼睛。
沈亦的眼球们转向镜子。
镜子里,沈逸清的脸清晰、完整。而它——
一团扭曲的黑色物质,攀附在沈逸清的手指上,没有五官,没有四肢,只有那些不属于任何自然造物的眼球,密密麻麻地镶嵌在体表,像某种失败的实验品。
沈亦的蠕动停止了。
它盯着镜子,眼球们缓慢转动,从沈逸清的脸,移到自己的躯体,再移回去。
“……咕叽”
它没有语言,但沈逸清能感觉到——它明白了些什么。
沈亦的体表泛起一阵细微的波动,像水面被风吹皱,又很快恢复平静。它不再试图去够牙刷,也不再模仿沈逸清的动作,只是安静地蜷在他的手心,眼球们低垂着,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趣。
原来,他们是不一样的。
沈逸清也没说什么,就这么提着沈亦走出卫生间,然后把它放在餐桌旁的地上,自顾自地进厨房准备起了早饭。
沈亦就这么蔫蔫地摊成一片,像泄了气的皮球,只是身上的眼球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没入漆黑的身体中,直到就剩下两个——因为沈逸清只有两个眼睛。
它看上去并不开心,但依然专注地看着忙碌的沈逸清,久久没有动弹。
沈逸清走了过来,将盛着生牛肉的瓷碟放在沈亦面前的地面上,沈亦立刻蠕动过去,胶质身躯在瓷砖上拖出一道湿润的痕迹。
"你的早饭"
他简短地宣告,声音像落在冰面上的羽毛。
沈逸清回到餐桌前坐下,面前的玻璃碗里盛着新鲜的蔬菜沙拉。紫甘蓝丝泛着新鲜的光泽,小番茄的表皮在晨光中近乎透明,生菜叶上未干的水珠折射着细碎的光。
沈亦突然转向沈逸清,它看着他用修长的手指握着乌木筷,看着蔬菜被送进那双薄唇之间,看着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这个过程的每个细节都被它贪婪地记录着——沈逸清进食时下颌的起伏幅度,舌尖卷过齿列的频率,甚至睫毛随着咀嚼微微颤动的节奏。
沈亦的体表泛起细密的波纹。它缓缓推开了面前的肉碟,用一根触须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沈逸清抬眼看它时,发现那团黑色胶质正剧烈蠕动着。体表中央逐渐凹陷,形成一个边缘不规则的孔洞,内部隐约可见细密的纤维状组织在颤动。
"..."
沈逸清的筷子悬在半空。
沈亦用两根触须撑起身体,将那个新形成的"嘴"对准沙拉碗的方向。眨了眨两只眼,虹膜上浮现出细小的血丝。
沈逸清这才注意到它现在就剩下两只眼了。
是...在模仿自己吗?
最终沈逸清还是夹起一片生菜叶,像在喂小狗一样,悬在沈亦的"嘴"上方。胶质表面立刻泛起激动的涟漪,“咬”下了那块菜叶。
生菜叶落入黑暗的瞬间,沈亦的内部传来黏稠的咕噜声,它固执地开始模仿,体表隆起几个节律性收缩的肿块,试图模拟咀嚼动作;一根触须从内部探出,笨拙地推挤着菜叶残渣;甚至有隆起一个肉球,想要扮演吞咽时活动的喉结。
其实沈亦并不喜欢菜叶的味道,这远不如那份还渗着红血丝,散发着原始气味的生牛肉带给它的诱惑大,它想吃,只不过是因为沈逸清在吃。
沈逸清看着这一切,后颈的芯片微微发烫。
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情绪波动值:3(轻微波动)」
他垂下眼,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唇。
“沈亦,去吃你自己的饭”
那团东西敏锐地捕捉到“沈亦”“吃”“自己”“饭”这几个字,它伸出触须轻轻缠上沈逸清的脚踝,蹭了蹭做为回应,听话地回到自己的盘子前,只不过这次它没有整个黑团直接将肉包裹住进行分。
啪嗒。
一根触须突然拍打瓷碟边缘。
沈逸清抬眼时,正看见沈亦用两根触须卷起一小块暗红色的肉粒。那块生肉只有指甲盖大小,在黑色胶质的缠绕下显得格外鲜艳,像雪地里的一滴血。
胶质表面的"嘴"扩张到极限,内壁的绒毛剧烈颤抖,沈逸清甚至看见它的“嘴”中,似乎有两排排列整齐的凸起,像是新生的牙齿,开始咀嚼着,吞咽着,进食着。
当最后一点肉末被咽下时,沈亦的体表突然泛起一阵愉悦的涟漪。它用触须卷起第二块肉,这次动作流畅了许多,甚至学着沈逸清的样子,在"吞咽"前让食物在"口腔"里停留了三秒。
它看向沈逸清,“嘴”无规律地一开一合,好像在和他说:
你看。
我在学习。
变得像你。
「情绪波动值:4(轻微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