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潮生港的钟声先一步撞碎宁静。我立在栈桥尽头,看潮水一层层推搡木桩,像要把昨夜残留的梦也卷进深海。玄夜低头啃食一把带露的苜蓿,鬃毛被湿风揉得凌乱。沈怀璧在码头边清点医囊,将晒干的“海骨草”分门别类;谢无咎则倚在桅杆下,以指尖试七弦琴的松紧。
腕间的光印仍在微微发热,提醒我归墟并非幻梦。潮音的弟弟潮生抱琴而立,眉目间已褪尽鲛人初醒时的惶惑,只剩少年特有的倔强。
“船已备好。”老船工阿澄拄着橹走来,声线沙哑,却带着海港人特有的爽朗,“新漆的桐油还没干透,但今日风向正南,若再耽搁,怕要等下个月。”
我抬眼望向南溟,水天一色处隐约浮着暗紫色的云,像一条沉睡的龙。
船名“不系舟”,取意“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船身狭长,帆是青灰色的鲛绡,轻如云羽,却可抗十级风浪。船头雕着一匹展翼的烈马,以潮音赠予的鲛泪凝成,触水即生微光。
我们依次登船。沈怀璧把医箱置于舱底,药香与桐油混在一起,竟生出奇异的安心。谢无咎将琴横放甲板,指尖一拨,清越之音随风散出,惊起几只海鸥。潮生抱着一只黑陶罐,里头是鲛人族的“潮火”,遇水不灭,可作夜航灯。
我最后踏上甲板,回身对老船工点头:“起锚。”
离岸那刻,潮生港的轮廓一寸寸矮下去,像被水慢慢擦去的炭笔。船帆鼓胀,不系舟朝南滑去,船底传来木板的轻吟。
第一夜,海面平静得像一面巨大的镜。我坐在桅杆下,看光印在腕上投出极淡的星辉。沈怀璧端着一壶热酒走来,酒里浸了姜片与紫苏,辛辣却暖胃。
“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归墟。”我答,“它把春生给了我,却把死亡留给了那些旧灵。”
沈怀璧把酒递给我:“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你替他们记住了春,他们便活着。”
谢无咎在旁轻笑,指尖琴音一转,化作悠长的叹息。
第三日,风向突变。乌云压顶,浪头一层叠过一层,像无数黑甲骑兵。
“南溟风暴!”阿澄在舵旁大吼,“收帆,下重锚!”
不系舟在浪间颠簸,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我将春迟插入甲板,与沈怀璧、谢无咎三人合力稳住桅杆。潮生掀罐,潮火倾出,化作一圈蓝光,将船身裹住。
风暴中心,一只巨大的黑影破浪而出——鲸骨鲸,传说中已绝迹的巨兽,森白的颅骨上嵌着暗红珊瑚,像旧日战盔。
系统骤然跳出:
【随机事件:鲸骨鲸·风暴驭者】
【选择:1.斩杀取骨;2.借风而行】
我与谢无咎对视,几乎同时开口:“借风!”
潮生吹起鲛笛,笛声如丝,缠住鲸骨鲸空洞的眼窝。
巨兽仰首,发出低沉呜鸣,尾鳍一摆,竟将风暴撕裂一道口子。
不系舟乘风而起,帆面鼓胀如满月,贴着鲸骨鲸的背脊滑过浪尖。
那一瞬,我仿佛听见鲸骨鲸在说:回家。
风暴尽头,乌云散去,阳光像千万支金箭射下,海面浮起一层碎银。鲸骨鲸沉入深海,尾鳍最后扬起的浪花,化作漫天光屑。
风暴后第七日,前方海面浮现一座空中城郭——琼楼玉宇,飞檐挂铃,街市熙攘。
“海市。”阿澄眯眼,“十年一见,能买万物,也能卖记忆。”
不系舟靠岸,码头由浮木与珊瑚拼成,踩上去微微晃荡。
街市两侧,摊贩卖的不是货物,而是声音、气味、旧梦。
沈怀璧停在一摊前,摊主是个蒙面老妪,面前摆着一只琉璃瓶,瓶中是一缕青烟。
“这是?”
“姜氏旧宅的晨雾。”老妪声音嘶哑,“换你十年寿,可愿?”
沈怀璧微笑摇头,我却心头一震。
谢无咎拉着我往前走,掌心用力,像怕我真的回头买下那缕雾。
街市尽头,一座白玉楼。楼前悬着一块木牌:
“以血易愿,以愿偿命。”
我踏入楼内,案上摆着一只空碗,碗底刻着烈马。
“想要何物?”楼内无灯,却有声音自四壁传来。
“一把能斩断过去的刀。”我答。
“代价?”
“我腕间的光印。”
声音沉默片刻,碗底浮现一滴血珠,血珠化作一柄透明短刃,刃身流转极光。
我抬手,光印飞出,没入短刃。
短刃入手,冰凉,却无杀意,像一泓初生的泉。
系统提示:
【获得:归墟残刃·无痕】
【属性:斩不断未来,却能抚平过往】
离开海市时,潮生抱琴站在船头,眼里有不舍。
“我该留下了。”他说,“鲛人需守海市,等下一个十年。”
我点头,把归墟残刃递给他:“替我守好这段路。”
潮生接过,泪珠滚落,化作一串银铃,系在船桅。
不系舟离岸,海市在身后一寸寸淡去,像被潮水擦去的画。
再十日,海面平静得诡异,连桅杆上的旗都垂着不动。
阿澄皱眉:“无风带,船行三日,帆如死。”
我却望向远方,水天相接处,浮着一线绯红。
“不是无风。”我轻声道,“是风在等我们。”
话音未落,绯红骤然扩大,化作漫天朝霞。
风鼓起鲛绡帆,不系舟如离弦之箭,朝那片红奔去。
朝霞尽头,是一座孤岛。
岛中央,一株巨树立于沙滩,树干透明,枝叶如琉璃,风过时发出清脆铃音。
树下,一块碑,无字,只刻一匹昂首烈马。
我下马,抚碑,腕间银铃轻响。
沈怀璧栽下一株海骨草,谢无咎埋下一粒琴钉。
我拔出春迟,插入碑前沙地。
刀身透明,映出三人倒影,也映出无尽的海与天。
风掠过刀锋,发出清越长鸣。北原无尽,春草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