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灯节后的第一缕晨光越过城垛,我勒马于北门之外。乌骓、白马、玄夜三骑并列,鞍上捆着薄毡与干粮。沈怀璧将一只拳头大的琉璃药瓶塞进我怀里,瓶里盛着昨夜新凝的“星髓”,可续三日不眠;谢无咎把七弦琴横在鞍后,琴弦上缠着沈砚新编的灯芯绳,弹之即亮;潮生与沈砚并肩,一人抱琴,一人提灯,为我们照路。
“此去无界,”我举刀指东,“若春有尽头,我便在尽头再种一株烈马。”
城门缓缓合拢,星灯万盏化作身后一条光的河流。蹄声起,尘土扬,归春城的轮廓在晨雾里淡成一抹剪影。
第三日傍晚,抵“雨驿”。驿馆临河,春雨如帘,檐下水声潺潺。驿丞是个粗手妇人,端来三碗姜茶,茶里浮着野薄荷,辛辣里带一点凉。
“南去三十里便是‘无界岭’,”她擦着湿手,“岭那边的人,都说春天住在雾里。”
我谢过茶,抬眼望见河对岸的渡口泊着一艘乌篷小舟。舟头立一老者,蓑衣斗笠,手里长篙轻点水面,涟漪一圈圈荡开,像替我们预演前路。
无界岭并不高,却终年云雾缭绕。岭口无石阶,唯有一条青石板小径,被雨水洗得发亮。石径两侧,野蔷薇攀附枯树,开出白色的花,像旧雪未融。
我下马步行,春迟刀鞘轻敲石板,回声悠长。雾气深处传来隐约的铃声,与腕上银铃遥相呼应。
“雾里有东西。”谢无咎按住刀柄。
沈怀璧展开掌心,一株“雾芽”在指间舒展,叶脉透出淡绿荧光:“是‘界草’,只生在无界之边,以雾为壤,以风为食。”
再进数十步,雾浓得几乎能掐出水来。铃声却愈发清晰,像从地底升起。潮生忽然驻足,侧耳倾听:“是琴声,有人在雾里弹琴。”
我循声而去,雾气骤然散开,露出一块空地。空地中央,一座石亭,亭内石桌石凳,一位白衣女子正抚琴。
女子面容模糊,指尖却灵活,琴声如流水,又似风穿林。琴尾悬着一串小铃,正是铃音来源。
“过客?”女子抬头,声音轻得像雾。
我抱拳:“寻春而来。”
女子微笑,指尖一挑,琴声戛然而止,雾气重新聚拢,石亭、女子、琴声一并隐去,只余那串小铃落在石桌上,铃身刻着“无界”二字。
我拾起小铃,系于春迟刀柄。银铃与界铃相碰,发出清脆一响,雾里竟现出一条曲折小径,径旁开满白色蔷薇,花瓣随风旋转,像一场无声的雪。
沈怀璧以指尖轻触花瓣,花瓣化作流光,没入他袖口:“界草认主,前路已开。”
我们沿径而行,雾气渐薄,脚下石径化作柔软青草,春意扑面而来。
雾散处,豁然开朗。
一片桃花林横亘眼前,花开正盛,云蒸霞蔚。林深处,炊烟袅袅,隐约可见屋舍俨然。
“桃源?”谢无咎挑眉。
我摇头:“桃源是旧梦,这里是新芽。”
桃林尽头,一位老者负手而立,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他手里握着一把锄头,锄柄上刻着烈马徽。
“姜氏后人?”老者目光如炬。
我抱拳:“姜隐,见过前辈。”
老者大笑,锄头往地上一顿,桃花纷纷扬扬:“我等你很久了。”
老者名姜远,是姜氏旁支,百年前避战乱隐居于此。
他带我至桃林深处,指一块空地:“姜氏刀魂,当在此处生根。”
我取下春迟,刀尖触地,泥土松软,像早已准备好迎接。
姜远递来一枚种子,形似烈马,通体赤金:“以血为引,以念为壤。”
我割掌滴血,种子入土,瞬间抽芽,长成一株一人高的金色小树,树叶形如马鬃,随风摇曳。
系统提示:
【烈马春树:可纳万灵之气,十年一开花,花开之日,无界可通】
夜,桃源设宴。
姜远捧出百年陈酿,酒坛封口以桃花瓣封缄,揭盖即香。
“此酒名‘春尽’,”他斟满三碗,“饮尽,春便无尽。”
我举杯,与谢无咎、沈怀璧、潮生同饮,酒入喉,甘冽如泉,却又带着一点桃花的甜。
酒过三巡,姜远抚琴,琴声古朴,与潮生的鲛音相和,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和谐。
翌日清晨,金色小树枝头开出第一朵花,花瓣薄如蝉翼,花心是一粒微光,像缩小了无数倍的星灯。
姜远以指尖轻触花心,微光化作一只小小飞马,绕树三匝,没入天际。
“春讯已发,”他微笑,“无界之外,还有无界。”
我望向远方,桃林尽头,云雾再起,隐约现出一条新路。
我翻身上马,春迟归鞘,金色小树留在原地,枝叶轻摇,像在告别。
姜远挥手:“去吧,春草无尽,马嘶无界。”
蹄声起,桃林渐远,云雾涌来,前路又隐。
我回头,桃源灯火一盏盏亮起,像归春城的星灯。
风掠过刀锋,发出清越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