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春城最后一盏守夜灯熄灭的时候,我正踏上东海的礁石。
海风带着湿重的咸味,把衣襟吹得猎猎作响。玄夜在岸边低鸣,不肯跟来——它怕水,却把鬃毛最后一次扫过我的掌心,像在说:去吧,去更远的风里。
我解开腰间的春迟,刀身透明,倒映着尚未破晓的天色。老妪的乌篷船泊在暗处,帆面雪白,桅杆上悬着一盏铜铃小灯——那是归春星灯的缩影,灯焰被海雾揉碎,却始终不熄。
“客官,”老妪沙哑开口,“东海尽头,没有岸,只有风。”
我踏上甲板,船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像替我回答:那就去寻风。
船行三日,驶入一片死寂的海。
海面平滑得像一面巨大的镜,映出我微微泛白的鬓角,也映出刀身流动的极光。没有风,帆垂如倦鸟;没有浪,船身纹丝不动。
潮生坐在船尾,指尖轻拨七弦,琴声却像被镜面吞没,只余一丝极轻的颤音。
“风死了?”我低声问。
潮生摇头,把琴横放在膝上,指尖一挑,一滴血落在弦上。
血珠滚落,镜面般的海面忽然裂开一道细缝,一缕极淡的风从缝里钻出,带着潮湿的咸味。
“风只是睡着了。”潮生轻声说,“叫醒它。”
风醒来的瞬间,海面开始龟裂。
不是冰,是整片海水像镜面一样碎开,裂缝里涌出幽蓝的微光。
一条通体透明的巨鲸破镜而出,鲸骨由碎星凝成,鲸眼里悬着一粒极小的灯。
巨鲸缓缓靠近,鲸背浮现一座骨桥,桥尽头站着一个人——乌勒。
他银甲已旧,狼牙短匕插在鲸骨上,刃口映着我的影子。
“姜隐,”他声音沙哑,“鲸骨之城,等你很久了。”
鲸骨内部是一座空洞的城。
肋骨为墙,鲸眼为窗,鲸舌铺地,鲸心悬着一盏巨大的星灯——灯焰是淡金色的,却透出极寒的蓝光。
乌勒带我穿过骨廊,脚下每一块鲸骨都刻着细小的符纹,符纹里流动着星灯树的汁液。
“这是鲛人最后的城,”乌勒低声说,“也是噬星最后的心脏。”
我抬手,春迟刀背轻敲鲸骨,符纹瞬间亮起,像回应我的叩问。
鲸心星灯忽明忽暗,灯焰里浮现一匹极小的黑狼,狼眼空洞,却透出贪婪的光。
“噬星未死,”乌勒握紧狼牙,“只是换了壳。”
我割掌滴血,血珠滚入灯焰,黑狼嘶吼,灯焰暴涨,鲸骨城开始剧烈震动。
潮生抱琴,琴声化作利刃,割开灯焰;乌勒以狼牙为钥,插入鲸心,灯焰瞬间凝成一匹金色飞马,踏浪而起。
飞马嘶鸣,鲸骨城开始崩塌,碎骨化作漫天星屑,随风而散。
鲸骨崩塌的瞬间,海面浮起七艘星舟。
舟身透明,舟帆是鲛绡,舟头各悬一盏极小的灯,灯焰与飞马同辉。
我踏上第一艘,乌勒紧随,潮生抱琴,老妪的斗笠化作帆,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星舟破浪,驶向海的更深处。
风从鲸骨中生出,带着星屑与盐粒。
星舟在无风的海上疾驰,像七支离弦的箭。
我立于船头,春迟横膝,刀身映着星灯,像一泓流动的冰河。
乌勒把狼牙插在桅杆顶端,狼牙与灯焰相触,发出清脆一响。
潮生抱琴,琴声与风声相和,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春。
第七日,海面浮现一座岛。
岛上,一株巨大的星灯树正缓慢旋转,树冠托起一轮完整的太阳。
树下,站着一个人——姜远。
他依旧白发,却不再拄杖,手里握着一把极小的锄头,正在树下挖洞。
“树长大了,”他抬头,笑容像少年,“该给它换个家。”
我拔出春迟,刀尖触地,泥土柔软得像记忆。
春迟入土,瞬间生根,枝桠疯长,与星灯树交缠,树冠的太阳与刀身的极光融为一体。
星灯树撑开的第一缕晨光,像一把柔软的刀,割开了夜的最后一层皮。
我坐在树下,掌心那粒星形种子微微发烫,仿佛一颗不肯安睡的心脏。
潮生抱琴,琴声与风声相和,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春。
风从海上吹来,带着盐与星的味道。
我抬手,指间多了一粒星形种子,像极小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