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桂花香穿过梧桐道,慕明拖着行李箱站在A大校门口时,林雨正踮脚往公告栏里挤。"找到了!咱俩都在经管院,就隔了三个宿舍!"他扬着手里的报到单冲过来,白T恤被阳光晒得发亮,身后是攒动的人潮和此起彼伏的迎新声。
慕明的目光掠过"经济管理学院"的红色横幅,喉结轻轻动了动。录取通知书寄来那天,他把两个玻璃罐塞进了行李箱最底层,蓝弹珠在颠簸的火车上偶尔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谁在耳边轻轻说话。
军训的迷彩服洗得发白时,林雨在食堂瞥见慕明对着餐盘出神。"又在想沈楚河?"他用筷子敲了敲慕明的碗沿,"我表姑夫说,那电子厂的人说她半年前就辞工了,说不定......" "先吃饭。"慕明打断他,把一块排骨夹进对方碗里。阳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利落,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排队打饭的女生总忍不住往这边瞟,却没人敢上前搭话——传闻经管院的系草高冷得很,入学考拿了全院第一,篮球场上三分球百发百中,偏偏对谁都淡淡的,像裹着层化不开的雾。
只有林雨知道,这层雾里藏着怎样的心事。慕明的书架上总放着个空相框,偶尔会对着它写东西;下雨天撑伞时,会下意识把伞往左边倾,仿佛那里本该站着一个人;甚至有次班级聚餐玩真心话大冒险,被问起有没有喜欢的人,他沉默了很久,轻声说:"有,但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十月末的运动会,慕明作为新生代表在开幕式上发言。站在主席台上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高中那场运动会,沈楚河穿着单薄的白短袖站在跑道边,风掀起她的衣角时,他第一次看见她后背的淤青。此刻秋阳正好,看台上的欢呼声浪层层涌来,他攥着发言稿的手微微收紧,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操场:"......愿我们都能追上曾擦肩而过的人,愿所有等待都能等到回应。"
林雨在台下用力鼓掌,看见前排几个女生红了眼眶。他知道,那句话是说给空气听的,也是说给千里之外的某个人听的。
寒假前的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慕明突然收拾起行李。"我去趟深圳。"他把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地址我还留着。” 林雨愣了愣,随即从抽屉里翻出一沓零钱塞进他口袋:"路上注意安全,实在找不到......就当去看看海。"
绿皮火车在南下的轨道上摇晃了三十多个小时。慕明站在电子厂门口时,腊月的风带着潮湿的暖意,吹得他额前的碎发轻轻动。传达室的大爷听他问起沈楚河,摇了摇头:"是不是梳马尾辫,右眼角有颗痣的姑娘?上半年就走啦,听说去考成人高考了,说要圆大学梦呢
"大爷递给他一杯热水:"她临走前总在厂门口的路灯下看书,说以前没好好学,现在想补回来。有次下大雨,她抱着书蹲在屋檐下哭,说要是能早点懂事就好了......"
慕明握着那杯渐渐凉透的水,忽然想起高中教室后排的空位,想起她总在数学课上偷偷写习题,想起她被老师表扬作文时,耳根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原来那些他以为的"跟不上进度",都是她拼尽全力的追赶。他在深圳的街头走了整整三天。从电子厂走到海边,看着浪涛一遍遍漫过沙滩,又退成雪白的泡沫。临走前,他在邮局寄了个包裹,收件人写着"沈楚河",地址是那个偏远的小县城,里面是一本崭新的高数习题册,扉页上画着颗蓝弹珠,旁边写着:"别着急,慢慢赶。"
回到学校时,寒假已经过了大半。林雨看着他晒黑的皮肤和眼底的红血丝,没敢多问,只是默默煮了锅姜汤。慕明捧着碗喝了两口,忽然笑了:"她想考大学呢。"
"那挺好啊。"林雨眼睛一亮,"说不定哪天就......""嗯。"慕明点头,把剩下的姜汤一饮而尽。辛辣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淌到心里,他想,就算隔着千山万水,只要他们在往同一个方向走,总有一天会遇见的……
春天的选修课,慕明选了书法课。每周三下午,他都会坐在靠窗的位置,蘸着墨汁在宣纸上写字。起初是工整的楷书,后来渐渐变成了连笔的行书,写得最多的,是"沈楚河"三个字。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里,仿佛能听见小时候雪地里的笑声,能看见车站月台上那个单薄的背影。
有次下课,他收拾东西时,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镇纸。弯腰去捡的瞬间,指尖触到了一片温热——有人比他先一步拾起了镇纸。"你的东西掉了。"女生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慕明抬头的刹那,呼吸猛地顿住。眼前的女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马尾辫垂在肩头,右眼角那颗痣在夕阳下亮得像颗星星。她手里还抱着本《大学书法》,书角微微卷起,和他记忆里那个总把书抱得很紧的姑娘重合在一起。
"沈......"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女生也愣住了,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眼神里有惊讶,有慌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慕......慕明?"
周围的同学渐渐散去,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两条终于交汇的线。“我找了你很久。"慕明的声音有些发哑,他蹲下身帮她捡书,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了手。书法教室的夕阳渐渐沉下去,沈楚河指尖捏着那颗蓝弹珠,银线在暮色里闪着细弱的光。"其实......"她咬了咬下唇,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卷走,"我来A大的第一天,就在公告栏看见你的名字了。"
慕明的呼吸顿了顿。
"那时候我在继续教育学院报到处排队,听见有人说经管院的慕明是省状元,"她抬手抹了把眼泪,指尖沾着的墨汁在脸颊上蹭出淡淡的印子,"我偷偷跑到你们院的公告栏看,你的照片被贴在最上面,穿着高中校服,眼神还是那么......"她笑了笑,眼泪却掉得更凶,"那么让人不敢靠近。"
他忽然想起开学那天,林雨拉着他在公告栏前挤了半天才找到名字。原来那时,她就站在不远处的人群里,像高中时那样,远远地看着他。"我去听过你们院的公开课,"沈楚河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坐在最后一排,你总坐在靠窗的位置,记笔记的样子和以前一模一样。有次你抬头往后面看,我吓得赶紧蹲下去,膝盖磕在台阶上,疼了好几天......"慕明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指腹触到她校服袖子下凸起的骨节。才发现她的手腕那么细,像一折就会断。
"为什么不叫我?"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怕你不认得我了。"她抬头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电子厂打工时,我手上磨了好多茧,脸上长了好多痘痘,我想......你记忆里的沈楚河,应该还是那个能趴在雪地里找弹珠的小姑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忽然想起深圳电子厂门口的路灯。那个在雨里抱着书哭的姑娘,那个在深夜的厂房里啃习题册的姑娘,原来每一步都走得那么难。而他能做的,只是在千里之外,寄去一本写着鼓励的习题册。 "上周在图书馆,我看见你在看《经济学》,"沈楚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说得很认真,"我想跟你打招呼,可又怕你觉得我烦。你那么优秀,身边肯定有好多......""没有。"慕明打断她,掌心覆上她的手背,她的手很凉,像揣过雪,"从高中到现在,我身边从来没有别人。"
他拉着她走到窗边,远处的教学楼亮起星星点点的灯。"你知道吗?我书法课选的这个位置,和高中教室我坐的位置一模一样。"他低头看着她眼角的痣,"每次抬头看窗外,都觉得你还坐在那里,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蓝弹珠。"
沈楚河忽然扑进他怀里,肩膀抖得厉害。"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衬衫里,"奶奶走的那天,我觉得天塌了,可一想到你说就觉得不能倒下......"沈楚河边在慕明怀里哭泣边在诉说发生的一切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衣粉味,和高中时一模一样。"对不起,"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发颤,"我应该早点去找你的,不该让你一个人......"
"不怪你。"她抬起头,眼泪打湿了他的衣领,"是我太胆小了,总怕配不上你。"
"傻瓜。"慕明低头,轻轻吻掉她脸颊的泪,"从小时候你把奶糖塞进我手里开始,你就一直是我的全世界。"
那天晚上,林雨在宿舍楼下等到九点,才看见慕明牵着沈楚河的手慢慢走来。月光落在两人身上,像裹了层温柔的纱。沈楚河手里紧紧攥着个小盒子,慕明的侧脸上,有块淡淡的墨印。
" 哟,舍得回来了?"林雨冲他们挤眼睛,却在看见沈楚河泛红的眼眶时,把玩笑话咽了回去。"给你介绍下,"慕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沈楚河,我......"
"我们认识。"沈楚河抢着说,眼睛亮晶晶的,"高中时我总看见你和慕明一起去食堂。"
林雨挠挠头,忽然红了眼眶:"其实我早就该告诉你,慕明那本高数笔记,写的全是给你的解题思路。"慕明瞪了他一眼,沈楚河却捂住了嘴,眼泪又掉了下来。
后来的日子,A大的校园里总能看见他们的身影。慕明会陪沈楚河去继续教育学院上课,在后排帮她记笔记;沈楚河会拎着保温桶去篮球场,等他打完球递上温热的绿豆汤。有次书法课老师让写"初心"二字,慕明写的是沈楚河的名字,沈楚河写的是颗蓝弹珠,并排放在一起,像早就说好的约定。
期末复习周,两人在图书馆待到闭馆。走在空无一人的林荫道上,沈楚河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给你的。"
慕明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一包蓝弹珠,每颗都被磨得光滑透亮。"我找了好久,"她的脸颊红红的,"小时候赢走你的那些,我一直留着,后来在深圳打工时,有空就去旧货市场淘,想凑够一百颗......"他拿起一颗对着路灯看,蓝色的玻璃里映着两人的影子。"还差一颗。"他笑着说。 "不差了。"沈楚河踮起脚,在他脸颊亲了一下,"你就是我的第一百颗。"
那天晚上,慕明把新的蓝弹珠放进玻璃罐里,和那封信、那张地址纸条放在一起。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罐子里的蓝盈盈一片,像装了整个星空。
他忽然想起高中那个雪天,沈楚河趴在雪地里找弹珠的样子。原来有些东西,不管埋得多深,只要心里记着,总有一天会重新发光。就像他们的爱情,隔着岁月的风雪,终究在春天开出了花。
后来,沈楚河以教育学院连续第一名的成绩毕业,考上了慕明所在专业的研究生。毕业典礼那天,她穿着学士服,在台上作为优秀毕业生发言。
"我想感谢一个人,"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台下的慕明身上,"他让我知道,只要心里有光,再黑的夜也能走过去。"慕明看着她眼角的痣在聚光灯下发亮,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那个赢走他所有蓝弹珠的小姑娘,笑着说蓝色能装下好多愿望。
原来,最好的愿望不是藏在弹珠里,而是藏在彼此的心里,在漫长的时光里,长成了温柔的模样。就像雪总会融化,花总会盛开,有些人,不管走多远,终究会在时光里重逢。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而那些藏在蓝弹珠里的愿望,终将在往后的岁月里,被一一实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