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那件被破布掩盖的黑色风衣,如同一个被封印的诅咒,无声地提醒着沈知微昨夜与霍沉舟那场撕裂灵魂的对峙。他的沉默,比任何指控都更锋利,彻底斩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藤蔓。此刻,冰冷的恨意如同淬火的精钢,支撑着她疲惫不堪的身体。霍家这头巨兽已被惊动,林耀祖那条依附其上的毒蛇,更不会放过她。她如同置身于暴风眼中心,四周皆是杀机。
昏黄的灯光下,沈知微正用一块软布,仔细擦拭着藏在袖中的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保持清醒。突然——
“笃笃笃……”
极其轻微的、如同指甲刮过窗棂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沈知微瞬间绷紧!全身的感官提升到极致!她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猫,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匕首紧贴着手腕内侧,锋刃的寒意渗入肌肤。她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墙壁,如同融入阴影,缓缓向那扇透着微弱夜光的窗户挪去。窗外,只有婆娑的树影在夜风中摇曳,投下张牙舞爪的暗影。
就在她凝神屏息,准备探头查看那细微声响来源的刹那——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如同鼓点般猛地砸在门上!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沈知微的心脏骤然收缩!她迅速退离窗边,身体紧贴在门旁的墙壁上,匕首横在身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的警惕:“谁?!”
“知微姑娘!是我!老周!快开门!” 门外传来老周刻意压低的、却掩不住焦急的声音。
沈知微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放松。她谨慎地拉开一条门缝,锐利的目光扫过门外。确认只有老周一人,且他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惶恐,才迅速将他拉进屋内,反手锁死房门。
老周喘息未定,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惧:“丫头!不好了!我刚从后厨杂役那儿听到风声,霍家那个旁支的疯狗,林耀祖!他……他花了大价钱,找了条‘穿军装的疯狗’来对付你!说是……要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穿军装的疯狗?” 沈知微眼神一凛,寒意从脚底窜起。林耀祖的嫉妒和恶毒她心知肚明,但动用军界的人?这超出了她的预料!霍家的能量,果然深不见底!“知道具体是谁吗?”
老周用力摇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无力:“那杂役也吓得够呛,只偷听到个姓,好像是……陈?是个副官!丫头,这可不是柳如眉那种下三滥的手段!这是要命的啊!你……你最近千万千万不能落单!能待在百乐门就别出去!实在不行……” 他咬了咬牙,“我去求求唐老板……”
“不!周叔!” 沈知微断然拒绝,眼神坚毅如磐石,“不能连累您和唐老板。这是我的路,我自己走。” 她心中清楚,林耀祖此举,既是泄愤,也是向霍家某些人表忠心,更是要将她这个“麻烦”彻底拔除!她不能退缩,也退无可退!
送走忧心忡忡的老周,房间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沈知微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冰冷的目光扫视着楼下被路灯分割的明暗区域。仿佛能感觉到,在那片片浓郁的阴影里,正蛰伏着嗜血的獠牙。陈副官……这个名字,带着铁锈和血腥的气息,烙印在她的警戒名单上。
与此同时,法租界边缘,一栋挂着“林记货栈”牌子的隐秘宅院。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将两张脸映照得明暗不定,如同地狱判官。
林耀祖烦躁地踱着步,昂贵的皮鞋踩在厚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陈副官,人我已经给你指清楚了!就在百乐门!那个叫沈知微的歌女!我要她彻底消失!干净利落!不能留一点麻烦!霍沉舟那小子现在被这女人迷得晕头转向,但她活着,对我就是最大的威胁!也是霍家的隐患!”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嫉妒和狠毒。
阴影里,一个穿着笔挺黄呢子军装、戴着雪白手套的男人缓缓转过身。他身材精悍,面容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一道狰狞的伤疤从额角斜划至下颌,为他平添了十分的戾气。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像浸泡在冰水里的玻璃珠,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看死物的漠然。正是陈锋,陈副官。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林少爷稍安勿躁。一个歌女而已,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慢条斯理地摘下白手套,露出一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随意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让她消失,有很多种方法。沉黄浦江喂鱼?扔进焚化炉?还是……送到闸北的‘黑煤窑’,让她生不如死?您选一个。”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在讨论处理一件垃圾。
林耀祖被那眼神看得脊背一凉,但随即又被快意取代:“干净!一定要干净!最好让她像人间蒸发一样!事成之后,霍家那边,我自会替你美言,少不了你的前程!”
陈锋无声地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半分。他重新戴上手套,动作一丝不苟:“明白。林少爷静候佳音。” 他微微颔首,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百乐门,夜场散尽。
沈知微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深蓝色布旗袍,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旧毡帽,用一条素色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拒绝了所有可能的同行,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然从后门溜出,融入了浓稠的夜色。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她故意选择了一条平时很少走、但相对僻静的小路,既是试探,也是想打乱可能的追踪。
寒风如刀,刮在裸露的皮肤上。路灯的光晕昏黄而微弱,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如同鬼魅随行。空气中弥漫着夜上海的湿冷和一种无形的肃杀。沈知微的心跳如同擂鼓,感官被放大到极致。她敏锐地捕捉到——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那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刻意放轻却无法完全掩盖的脚步声!不是一个,是至少三个!如同附骨之疽!
她佯装不知,脚步节奏不变,手心却已沁出冷汗,紧紧攥住了袖中的匕首。当走到一条狭窄得仅容两人并肩、两侧是高耸砖墙的深巷入口时,那追踪的脚步声陡然加快,带着一种合围的意图!
就是现在!
沈知微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闪电!毡帽下,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昏暗中迸射出凌厉的寒光!匕首如毒蛇吐信,瞬间出鞘,在微弱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滚出来!” 她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在死寂的巷弄中炸开!
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墙角的阴影里窜出!呈品字形将她堵在巷口!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戾的壮汉,手中赫然握着一根缠着铁丝的短棍!另外两人,一个手持麻绳,一个握着寒光闪闪的匕首,眼神同样阴狠。
“小娘皮,耳朵挺灵!” 横肉壮汉狞笑着,短棍在掌心敲打着,“可惜,晚了!乖乖跟我们走,少受点皮肉之苦!不然……” 他眼神扫过沈知微手中的匕首,满是轻蔑。
“谁派你们来的?林耀祖?还是那个陈副官?” 沈知微不退反进,匕首横在身前,身体微微下沉,摆出防御姿态,声音冷得掉冰渣。
“死人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壮汉脸色一沉,不再废话,低吼一声:“上!抓活的!”
三人如同饿狼扑食,同时发动!短棍带着恶风砸向沈知微肩膀!麻绳兜头套来!匕首则阴险地刺向她的小腹!
生死一线间!沈知微的潜能被彻底激发!她没有丝毫慌乱,眼中只有冰冷的计算!她猛地矮身,惊险地避开兜头的麻绳和砸下的短棍,同时手中匕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向上斜撩!
“嗤啦!”
匕首精准地划破了持绳打手的手臂!鲜血瞬间涌出!那人惨叫一声,麻绳脱手!
趁此机会,沈知微就地一滚,躲开刺向小腹的匕首,同时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扑来的第三个打手的膝盖侧后方!那人猝不及防,痛呼一声,踉跄着单膝跪地!
“妈的!找死!” 横肉壮汉见手下受伤,勃然大怒,短棍舞得虎虎生风,再次猛砸过来!势大力沉!
沈知微不敢硬接,只能凭借灵巧的身法在狭窄的空间里腾挪闪避,匕首化作点点寒星,寻找着反击的空隙。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对方毕竟人多势众,且训练有素。她左支右绌,肩头被短棍擦过,火辣辣的疼!围巾也被匕首割破,险些伤到脖颈!呼吸变得急促,体力在飞速消耗!
不能再纠缠下去!必须突围!
沈知微眼中厉色一闪!她猛地将匕首掷向挥棍的壮汉面门!壮汉下意识侧头躲避!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空隙!沈知微用尽全身力气,撞开那个膝盖受伤、挡在巷口的打手,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朝着巷子深处,那片更黑暗、更破败的区域——一个早已废弃、如同钢铁巨兽残骸的旧纺织厂——亡命奔逃!
“追!别让她跑了!她进了厂子!” 壮汉气急败坏的咆哮和杂乱的脚步声在身后穷追不舍!
冲进工厂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门,浓重的铁锈味、机油味和尘土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月光从破损的穹顶和高窗倾泻而下,在堆积如山的废弃机器、巨大的纺锤和缠绕的管线间投下无数扭曲、狰狞的阴影,如同地狱的丛林。沈知微如同矫健的狸猫,凭借着微弱的光线和记忆,在迷宫般的钢铁废墟中穿梭、跳跃、隐匿!身后是打手们气急败坏的叫骂和手电筒胡乱扫射的光柱!
“分头找!她跑不了!” 壮汉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带着金属的回音。
沈知微蜷缩在一台巨大的、覆盖着厚重油污和灰尘的蒸汽轮机残骸后面。冰冷的金属紧贴着她的后背,寒意刺骨。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汗水混合着灰尘,从额角滑落。脚步声、翻动杂物的声音,就在附近!越来越近!
一道手电光柱扫过她藏身位置的上方!沈知微屏住呼吸,将身体缩进更深的阴影里,紧握着从地上捡起的一截沉重的锈蚀钢管。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最后的清醒。她看到一双穿着廉价胶鞋的脚,停在了她藏身的轮机另一侧!那人似乎在弯腰查看……
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一阵由远及近、异常刺耳的汽车引擎轰鸣声,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如同撕裂黑夜的利刃,猛地响彻在工厂大门外!
“妈的!有车来了!快撤!” 壮汉惊怒交加的声音瞬间响起!
靠近沈知微的打手动作一僵,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杂乱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厂房的另一头。
沈知微紧绷的身体瞬间脱力,几乎瘫软在地。她大口喘息着,胸腔如同风箱般起伏。冰冷的汗水浸透了里衣。她不敢立刻出去,依旧蜷缩在阴影里,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引擎声并未离去,似乎在门口停留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开走。
直到外面彻底恢复死寂,沈知微才如同虚脱般,扶着冰冷的机器,艰难地站起身。每一步都牵动着肩头的伤痛。她踉跄着走出这座钢铁坟墓,冰冷的夜风让她打了个寒颤。回头望了一眼那如同巨兽残骸般蛰伏在黑暗中的工厂,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被更深的危机感取代。
侥幸!只是侥幸!那个神秘的陈副官,还有林耀祖,绝不会就此罢手!下一次,绝不会有汽车声来“救”她!
她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在夜色掩护下,绕了无数个圈子,确认没有尾巴后,才如同惊弓之鸟般回到百乐门那间狭小的“囚笼”。反手锁死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她才敢让身体彻底松懈下来,剧烈的喘息和心跳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然而,一种比身体疲惫更深的孤寂和寒冷包裹着她。霍沉舟……这个名字下意识地浮现在脑海,随即又被汹涌的恨意和屈辱狠狠压下!她不会再期待那个男人的庇护!他是仇人!是敌人!
她挣扎着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璀璨却冰冷刺骨的上海滩夜景。眼神疲惫,却燃烧着更加不屈的火焰。林耀祖、陈副官……这些霍家伸出的獠牙,她记住了!这亡命的追逃,只是复仇路上残酷的开场白。她必须更快!更狠!在霍家的天罗地网彻底收紧之前,撕开那道血色的口子!
霍沉舟,你会不会也是这网的一部分?这个念头如同毒刺,深深扎进她的心底。答案,或许比她想象的更加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