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冻结。
死寂!令人窒息的、针落可闻的死寂!
上百道目光,如同冰冷而聚焦的探照灯,带着惊愕、鄙夷、猎奇和一丝幸灾乐祸,死死地钉在了大厅中央,霍老夫人主位前的猩红地毯上,钉在了那个被泼了一身污秽的身影上!
沈知微僵立在原地。
她甚至能感觉到深红色、粘腻冰冷的液体,正顺着她淡雅如雨后晴空的蓝色软缎旗袍,迅速向下蔓延、渗透!刺鼻的酒气混合着糖浆的甜腻,瞬间将她包裹。精心挽起的发髻被溅落的液体打湿了几缕,狼狈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几滴深红的液体,如同凝固的血珠,挂在她下颚,欲坠未坠。
她的胸口、腰际,一片狼藉的深红!那精心挑选、象征着她此刻融入霍家最后一丝努力的淡蓝,被彻底玷污!
“轰——!”一股冰冷刺骨、足以焚毁理智的巨大屈辱感,如同海啸般从脚底直冲头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那死寂中蕴含的恶意,能“听”到那些无声的目光在疯狂地嘲笑:看啊!那个百乐门卖唱的歌女!在霍老夫人的寿宴上,当众出丑!多么狼狈!多么下贱!
她的指尖瞬间冰凉麻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也无法驱散那灭顶的羞耻感!脸颊如同被烈火灼烧,不是因为酒气,而是因为那铺天盖地、仿佛将她扒光示众的视线!她想后退,想逃离,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得无法动弹。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唯有那双清澈的眼眸,瞬间被滔天的屈辱和冰冷的怒火点燃,如同淬火的寒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那个完成恶行后、同样僵在原地、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仆人身上!
这令人窒息的、充满恶意的死寂,被一道低沉而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暴风雪寒意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劈开!
“怎么回事?!”
霍沉舟!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瞬间移动般,以超越常人反应的速度,一步跨前,完完全全地将沈知微挡在了自己身后!用自己挺拔如山的脊背,隔绝了那来自四面八方的、如同毒刺般的目光!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厅,让温度骤降冰点!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锐利得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带着毫不掩饰的、足以碾碎一切的暴怒,死死地锁定了那个僵立着的、手中还残留着倾倒动作的仆人!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
那仆人魂飞魄散,“扑通”一声瘫软跪倒,额头重重磕下!“霍……霍少爷!饶命!我……手滑了!真的手滑了!”他语无伦次,哭腔浓重。
“手滑?”霍沉舟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滩刺目的污渍,扫过仆人惊慌失措的脸,最后,如同精准的探针,猛地射向人群中一个艳丽的身影——柳如眉!
柳如眉正端着香槟,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切”。接触到霍沉舟那洞悉一切、冰冷刺骨的目光,她心中一慌,脸上迅速堆起委屈,眼眶泛红,抢先娇声道:“哎呀!吓死人了!霍少爷,这仆人太不小心了!毁了沈妹妹的衣裳!沈妹妹,快跟我去换……”她作势上前。
“站住。”霍沉舟的声音像冰冷的命令,钉住柳如眉的脚步。他看都没看她,目光锁死仆人,声音淬冰:“说。谁指使你干的?”
强大的压迫感几乎撕裂仆人。他下意识地、惊恐地朝柳如眉方向飞快一瞥!
这一瞥,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
柳如眉心头狂跳,尖声道:“霍少爷!您怀疑我?这么逼问下人,霍家名声还要不要?老夫人寿宴……”
“名声?”霍沉舟转向她,眼神厌恶如看秽物。“霍家名声,轮不到你操心。柳如眉,收起把戏。”他再次看向仆人,声音陡然拔高,雷霆威压:“最后一次机会!谁?!”
仆人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涕泪横流,指着柳如眉嘶喊:“是她!柳小姐!她给我钱!让我在沈小姐到主桌时,故意泼加了糖浆的红酒!她说要让沈小姐出尽洋相!让霍少爷您丢脸!事成后给双倍!霍少爷饶命啊!是她逼我的!”
“轰——!”大厅瞬间炸开锅!惊诧议论如潮水涌起!
柳如眉脸色惨白如鬼!指着仆人尖叫:“你胡说!血口喷人!沈知微算什么东西?!一个百乐门卖唱的贱……”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如同惊雷炸响,打断柳如眉的尖叫!
霍沉舟动作快如闪电!这一巴掌带着雷霆之怒,狠狠扇在柳如眉脸上!
力道之大,柳如眉趔趄着撞翻旁边香槟塔!发髻散乱,脸颊浮现清晰红痕,嘴角渗血!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霍沉舟,眼中充满怨毒和羞辱后的疯狂。
“闭嘴!”霍沉舟声音如九幽寒冰,杀意滔天,“柳如眉,我警告过你。”他上前一步,阴影笼罩她,眼神警告如刀锋,“再辱她一字,再动她一指……我保证,柳家在上海滩,再无立足之地!你,休想再踏进百乐门一步!滚!”
最后一个“滚”字,震得柳如耳鸣响!看着霍沉舟眼中为沈知微不惜毁灭一切的疯狂杀意,恐惧压倒怨毒。她怨毒地剜了沈知微一眼,眼神如淬毒匕首,然后捂着脸,如同丧家之犬,踉跄着冲出了大厅。
管家急忙指挥清理,强笑安抚宾客:“诸位!小意外!下人失手,惊扰寿宴!不必介怀,宴席继续!乐队奏乐!”
乐声重新响起,试图掩盖余波。但目光依旧如芒刺,扫向中央——那个一身污渍、却挺直脊背站在霍沉舟身边的女子。
霍沉舟转身面对沈知微。眼中怒火瞬间化为深沉的、几乎溺毙人的心疼。他看着那片刺目的污渍,她颤抖的指尖、紧抿的唇、强忍的屈辱泪光……酸楚和愤怒攫住心脏。
“知微……”他声音沙哑温柔,伸手想拂开她额角湿发。
沈知微在他手指即将触碰的瞬间,猛地侧开脸!动作决绝。
“别碰我!”声音很轻,带着尊严被剥开后的破碎感。她抬眼,眸中火焰已熄,只剩冰冷灰烬和深不见底的疲惫。“我没事。”声音空洞。那片污渍如同烙印,烫在灵魂,提醒着她的格格不入和身份的原罪。
霍沉舟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蜷缩。看着她眼中的冰冷抗拒,看着她身上的屈辱印记,无力感和心痛几乎将他淹没。他能挡明枪,却无法替她承受这刻骨羞辱。
“知微,”他声音艰涩,“去换身衣裳。”
沈知微缓缓摇头,嘴角勾起苦涩自嘲的弧度:“不用了。霍少爷。洗得掉酒渍,洗得掉这满堂指点和鄙夷吗?就这样吧。”这身污衣,成了她隔绝虚伪目光和霍沉舟靠近的盔甲。
霍沉舟的心被刺痛。看着她强装的平静和眼底深藏的绝望,喉结滚动,最终颓然放下手,沉重叹息。
管家安排他们在角落隐蔽的沙发落座。侍者奉上热茶。霍沉舟将一杯热茶轻轻推到她面前:“喝口热的,暖暖。”动作笨拙而小心翼翼。
沈知微没有动那杯茶,抱着双臂,目光空洞地望着台上重新开始的、华丽却空洞的歌舞表演。丝竹管弦,衣袂飘飘,都与她无关。她像一个被强行钉在耻辱柱上的局外人,坐在这片不属于她的繁华里。每一次乐声的起伏,都像是对她无声的嘲讽。霍沉舟沉默地坐在她身边,两人之间隔着那片污渍,也隔着一道名为屈辱与亏欠的鸿沟。这片污名,如同冰冷的月光,染污了今晚,也深深地烙印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