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的灯光熄灭,沈知微空灵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沙哑的歌声余韵,仿佛还萦绕在百乐门浑浊的空气里。她走下台,卸下歌者的光环,只余一身疲惫和尚未平息的屈辱感。后台入口处,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依旧矗立在阴影里——霍沉舟。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目光沉沉地锁着她,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懊悔、痛楚、未消的怒火,还有一丝……固执的、不肯离去的守护。
沈知微脚步微顿,心头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他眼中那份沉重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情感。空气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就在这时—— “小姐!小姐!”沈知微的丫鬟小翠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素雅的信封,脸上带着一丝不安,“门口…门口有人送来的,说是陆先生给您的。”
“陆先生”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霍沉舟原本就紧绷的身体瞬间散发出更加凛冽的寒气!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冰锥,瞬间钉在那信封上!
沈知微的心也猛地一沉。她接过信封,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细腻。在霍沉舟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注视下,她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纸上是陆子铭清隽有力的字迹:
“知微小姐台鉴: 明晚七时,华懋饭店顶层‘云顶厅’,将举办沪上商界慈善联谊晚宴。与会者皆为沪上名流翘楚,其中不乏与航运、实业关联密切之耆宿。晚宴或有‘暗流’,亦或藏‘旧事’线索。子铭斗胆相邀,望小姐拨冗莅临。一则或可觅得所需之‘珠丝马迹’;二则,子铭亦存私心,盼能与小姐共赏浦江夜色。万望勿却。 陆子铭 谨上”
字里行间,彬彬有礼,却又暗藏玄机。“暗流”?“旧事线索”?“航运、实业耆宿”?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戳中了沈知微此刻最深的渴望!她的呼吸不由得一窒,握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这确实是个难以抗拒的机会!或许…真的能找到关于“暗影”或赵崇山的一鳞半爪?
“他倒是殷勤备至!” 一声冰冷的、浸满浓烈醋意和愤怒的嗤笑在身侧炸响!
沈知微尚未抬头,手中的信纸已被一股大力猛地抽走!霍沉舟动作快如闪电,他看也不看信的内容——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看!光是“陆子铭”这个名字,就足以点燃他胸腔里所有的妒火和不安!他粗暴地将那承载着希望和邀约的信纸揉成一团!坚硬的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那纸团连同陆子铭的“痴心妄想”一起碾碎!
“霍沉舟!” 沈知微惊怒交加,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被侵犯的怒火,“你干什么?!还给我!”
“干什么?” 霍沉舟将揉烂的纸团狠狠攥在手心,眼神阴鸷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声音压抑着即将喷薄的狂怒,“这种虚情假意、包藏祸心的邀约,你也信?!沈知微,你的脑子呢?被他几句花言巧语就灌迷糊了?!”
“这是我的事!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沈知微的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她上前一步,试图去抢回那纸团,“把信还给我!”
霍沉舟却猛地将手背到身后,高大的身躯如同山岳般挡住她,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控制欲:“凭什么?就凭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陆子铭是个什么东西!就凭我不想看着你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线索’,傻乎乎地跳进他精心布置的陷阱!这种活动,你不准去!”
“不准?” 沈知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怒极反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失望,“霍沉舟!你以为你是谁?!我的监护人吗?!我沈知微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轮不到你来下命令!” 她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狂怒的目光,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是陷阱又如何?只要能找到一丝关于沈家血仇的线索,刀山火海我也敢闯!你口口声声说保护我,可你除了限制我的自由,用你那可笑的占有欲把我当成你的私有物一样禁锢,你为我做过什么?!你心里藏着掖着的那些关于沈家的秘密,你又告诉过我一个字吗?!”
她的质问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扎进霍沉舟的心脏!那个被他死死压在心底、关于沈家、关于他父亲霍震霆可能存在的牵连的秘密,瞬间被血淋淋地揭开一角!巨大的恐慌和被戳中心事的狼狈席卷了他,让他的愤怒瞬间凝固,化作一片惨白和…更深沉的痛楚。
“我…”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那个“是”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保护她?是的!可这保护里,掺杂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愧疚和恐惧!他无法解释,只能死死攥着那团废纸,仿佛那是他岌岌可危的掌控权的最后象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
“看来,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一个温润清朗、带着恰到好处歉意的声音,如同春风般拂过这剑拔弩张的空气。
陆子铭! 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后台入口,身姿依旧挺拔优雅,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这里几乎要爆炸的硝烟味。他的目光扫过霍沉舟铁青的脸和紧握的拳头,又落在沈知微因愤怒而微微泛红、却更显倔强的脸庞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满意。
“陆子铭!” 霍沉舟如同被激怒的猛兽,瞬间将所有的怒火转向这个不速之客!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将沈知微拉向自己身后,用身体将她牢牢挡住,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射向陆子铭,“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陆子铭对霍沉舟的敌意视若无睹,他微微欠身,目光越过霍沉舟紧绷的肩膀,精准地落在沈知微脸上,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知微小姐,看来我的信您已经收到了?不知明晚的邀约,您意下如何?” 他故意无视了霍沉舟的存在,仿佛后者只是一堵碍眼的墙。
“她不会去!” 霍沉舟斩钉截铁地低吼,手臂肌肉贲张,将沈知微禁锢得更紧,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身体里。
沈知微被他勒得生疼,那份被当成所有物般强行禁锢的屈辱感瞬间冲垮了理智!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挣脱了霍沉舟的钳制!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看也不看霍沉舟瞬间变得错愕和受伤的脸,径直走到陆子铭面前,挺直了脊背,目光清冷而坚定:
“陆先生,感谢您的邀请。” 她的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然,“明晚七点,华懋饭店云顶厅,我会准时赴约。”
“沈知微!” 霍沉舟的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被彻底背叛的剧痛!
陆子铭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无比真诚、仿佛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他微微躬身:“太好了!子铭恭候大驾。” 他抬眼,目光轻飘飘地掠过霍沉舟那张因暴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胜利者的弧度。“那么,明晚见,知微小姐。” 说完,他优雅地转身,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场完美的社交辞令,从容离去。
霍沉舟僵在原地,如同一尊瞬间被抽空灵魂的雕像。他看着沈知微决然走向陆子铭、亲口答应邀约的背影,看着她对自己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唤置若罔闻…胸腔里那颗被醋意、愤怒和深爱反复灼烧的心脏,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捏碎!他猛地抬手,将手中那团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皱巴巴的信纸狠狠砸在地上!如同砸碎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和掌控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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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公馆,书房。 沉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却关不住书房内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低气压。霍沉舟如同一头困兽,在铺着昂贵地毯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昂贵的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领带被粗暴地扯开,扔在桌上,头发也有些凌乱,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周身散发着浓烈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戾气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慌。
沈知微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勾勒出她单薄而倔强的轮廓。她身上那件月白色的旗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冷。刚才在百乐门的一幕幕,霍沉舟那失控的占有欲、被拒绝后的暴怒,还有陆子铭那看似温和实则精准的刺激…都像沉重的石块压在她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霍沉舟,我们谈谈。明晚的晚宴,我必须去。不是为了陆子铭,是为了我自己。那里可能有我追寻多年的答案。我希望…你能理解。” 她试图缓和,试图寻求一丝支持,哪怕只是表面的。
“理解?!” 霍沉舟猛地停住脚步,转身面对她,声音因压抑而嘶哑扭曲,眼中翻腾着被醋意和恐惧点燃的狂澜,“理解你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就心甘情愿地跳进陆子铭的圈套?!理解你明知道他对你心怀不轨,还要盛装打扮去赴他的约?!沈知微,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理解?!” 他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将她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
“那不是圈套!那是机会!” 沈知微被他话语中的不信任和侮辱刺痛,声音也冷了下来,“陆子铭如何是他的事!我有我的判断!我不会被他左右!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复仇!为了这个目标,任何风险我都愿意承担!你呢?” 她仰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霍沉舟心底最深的秘密,“你口口声声保护我,可你心里到底藏着什么关于沈家的秘密?为什么每次提到这个,你就讳莫如深?!你所谓的保护,是不是也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和…愧疚?!”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质疑!
霍沉舟如遭雷击!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个被他死死封锁、日夜啃噬着他的秘密——父亲霍震霆与沈家血案那千丝万缕、甚至可能存在的肮脏关联——如同最狰狞的恶鬼,在这一刻被沈知微尖锐的目光和话语彻底撕开了封印!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想否认,想辩解,想告诉她不是那样的!可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她,眼中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痛苦和…一丝绝望的哀求。
“看!你不敢说!” 沈知微看着他瞬间崩塌的防线,心口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痛得她几乎站立不稳!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又被她死死忍住。失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你永远是这样!永远在隐瞒!永远把我当成一个需要被你圈养的傻子!霍沉舟,这样的‘保护’,我受够了!我宁愿去面对陆子铭未知的陷阱,也不要活在你充满秘密和控制的牢笼里!”
她的控诉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将霍沉舟最后一点伪装也彻底剥落。他看着她眼中那冰冷的失望和决绝,看着她因愤怒和委屈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一股灭顶的绝望攫住了他。他知道,他彻底失去了解释的机会,也彻底…失去了她的信任。
“少爷…” 管家小心翼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屋内令人心碎的僵局,“陆…陆少爷那边又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说是给沈小姐明晚赴宴准备的…礼服和首饰…问…问如何处置?”
“扔出去!” 霍沉舟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猛地抓起书桌上的一个水晶镇纸,狠狠砸向厚重的房门! “砰——哗啦!” 镇纸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伴随着霍沉舟失控的咆哮:“告诉他!让他带着他的破烂滚!沈知微不需要他的任何东西!滚!”
管家吓得噤若寒蝉,慌忙退下。
沈知微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和破坏惊得后退一步,看着地上碎裂的水晶和霍沉舟那因嫉妒和绝望而扭曲的面容,心头的寒意更甚。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疏离。
“霍沉舟,你除了愤怒和破坏,还会什么?”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我的决定不会改变。明晚,我会去华懋饭店。至于你…”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因痛苦而赤红的双眼,“好好冷静一下吧。我们之间…真的需要好好想想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如同绕过一堆破碎的垃圾,决然地拉开书房门,走了出去。那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也带走了书房里最后一丝温度。
霍沉舟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碎裂的水晶渣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刺眼的光,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他双手痛苦地插入发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
醋意如同最毒的藤蔓,不仅绞杀了信任,更将他推向了更深的深渊。而沈知微,踏着满地狼藉的尊严和心碎,义无反顾地走向了那场由陆子铭精心编织、充满未知的华懋之约。复仇的执念与情感的废墟,在即将到来的夜晚,将碰撞出怎样的火花?霍沉舟的尾随守护,又将揭开怎样的真相?风暴的中心,已然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