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砚终究没忍住。
那天物理竞赛小组结束得早,苏晚背着书包走出实验楼时,被他堵在了楼下的梧桐树下。
夕阳穿过叶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站得笔直,却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神,只有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紧绷的执拗。
苏晚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却没像从前那样慌乱,只是平静地问:“有事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能听到远处篮球场传来的模糊哨声。陆时砚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进她眼里,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闪躲和羞怯,清澈得像一汪平静的湖。
“你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紧,顿了顿才把话说完整,“要躲着我?”
苏晚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她垂下眼帘,看着脚下被踩落的梧桐叶,轻声说:“我没有躲着你。”
“你有。”陆时砚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不再去看我比赛,不再问我题,甚至……连清大都不打算报了。”
他的话像一颗颗小石子,投进苏晚平静的心湖,漾开细小的涟漪。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生——曾经占据了她整个青春视线的人,此刻脸上竟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无措。
“陆时砚,”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这些事情,有关系吗?”
陆时砚被问住了。
是啊,有关系吗?她去不去看比赛,跟不跟他请教问题,报考哪所大学,似乎都是她自己的事。以前他从不觉得这些与自己有关,甚至觉得她的过度关注是种负担。
可现在,他却无法控制地在意。
“当然有关系。”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苏晚的目光很坦然,“我以前总围着你转,是因为我以为那是我该做的事。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喜欢的东西要去追求。”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故意疏远你,只是……我不想再活在别人的轨迹里了。”
“别人的轨迹?”陆时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钝钝地疼,“在你眼里,我就是‘别人’?”
苏晚沉默了片刻,轻轻点头:“对我来说,你是同学,是曾经……很在意的人。但现在,我更想在意我自己。”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陆时砚心里那个一直被忽略的角落。他忽然想起那些被他随手放在一边的早餐,那些被他敷衍两句就打发掉的问题,那些被他视而不见的、亮晶晶的眼神。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了她想要挣脱的“别人”。
“对不起。”陆时砚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涩然,“以前……是我忽略了。”
苏晚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他会道歉。她很快回过神,摇了摇头:“没关系,都过去了。”
她抬起头,看向远处渐渐沉下去的夕阳,眼里有了新的光:“我现在只想好好准备竞赛,考上南方大学。那里有最好的物理实验室,我想去看看。”
陆时砚看着她眼里的光,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属于她自己的光芒。明亮,坚定,与他无关。
他忽然说不出话来。所有的质问,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恐慌,在她坦然的目光里,都变成了无声的沉默。
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远。
苏晚拿起书包带,对他笑了笑:“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这一次,陆时砚没有再拦她。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走远,融入橘红色的晚霞里。她的脚步轻快,没有丝毫犹豫,像一艘终于扬起风帆的船,朝着自己的航向,坚定地驶去。
梧桐叶在他脚边沙沙作响,像是在替他说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
高考结束那天,蝉鸣把空气烤得滚烫。
苏晚走出考场时,一眼就看到了物理竞赛小组的队友陈阳。他举着两瓶冰镇可乐,站在香樟树下朝她挥手,白T恤被汗水洇出淡淡的痕迹。
“考得怎么样?”陈阳把可乐递过来,瓶身凝着水珠,“我刚才问了老师,说今年物理压轴题跟我们上次模拟的思路差不多。”
苏晚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气泡窜进喉咙,驱散了最后一丝紧张。“感觉还行,最后一道题步骤应该没写错。”
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聊着考试里的细节,偶尔笑出声。陈阳是班里的物理课代表,也是苏晚这半年来最常讨论问题的伙伴,说话时眼神直率,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
刚走到校门口,就撞见了陆时砚。
他站在不远处的公告栏前,手里捏着支笔,似乎在看考场分布表。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侧脸的线条比从前柔和了些,却依旧带着点疏离的冷。
视线对上的瞬间,苏晚脚步顿了顿,随即自然地移开目光,继续和陈阳说话。
“对了,”陈阳忽然说,“南方大学的夏令营通知下来了,我妈已经帮我报了名,你呢?”
“我也报了,”苏晚眼睛亮了亮,“下周末出发,到时候可以一起去熟悉下校园。”
“那太好了!”陈阳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听说他们物理系的实验室对外开放,正好能进去看看。”
两人的对话清晰地传到陆时砚耳朵里。他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笔帽在指尖转了半圈,最终还是没走上前。
他看着苏晚和陈阳并肩走远的背影,两人聊得投机,苏晚偶尔仰头笑的时候,发梢在风里轻轻晃,那画面鲜活得像幅画。
这半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习惯了她和陈阳一起去图书馆,习惯了他们在竞赛小组讨论到很晚,习惯了她提起南方大学时眼里的光——那光里,再也没有他的位置。
填志愿那天,班级群里炸开了锅。有人晒出志愿表,清大、北大的名字刷屏,陆时砚的志愿截图也被顶上了前排,第一志愿赫然是清大物理系。
有人在下面打趣:“砚哥果然还是稳的!”
陆时砚没回消息,手指划着屏幕,直到看到苏晚的名字。她的志愿表很简单,第一志愿南方大学物理系,下面跟着一行小字:“愿奔赴热爱,不负韶华。”
发送时间是凌晨两点。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想起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后,他在走廊里碰到苏晚和陈阳。陈阳拿着物理卷子,指着一道题跟苏晚说:“这题你解法比标准答案还巧,去南方大学肯定没问题。”
苏晚当时笑着捶了他一下:“别立flag,等录取通知书到了再说。”
阳光穿过走廊,落在她脸上,那笑容比春光还明媚。
而他,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像个局外人。
七月底,录取通知书陆续寄到学校。苏晚去取通知书那天,陈阳特意骑了自行车来接她。两人拿着印着“南方大学”字样的红色信封,在学校门口的紫藤花架下拍了张合照,背景里的紫藤花谢了又开,落了满地细碎的紫。
照片后来被陈阳发到了班级群里,配文:“未来可期,南方见!”
陆时砚看到照片时,正在收拾去清大报道的行李。他的录取通知书安静地躺在书桌上,烫金的校徽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终还是退出了聊天界面。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板上,像一块块破碎的光斑。
他忽然明白,有些人一旦走上了不同的轨迹,就再也不会有交汇的时刻。就像苏晚奔向了南方的盛夏,而他留在了北方的初秋,隔着千山万水,各自安好。
只是偶尔想起那个曾经举着温热矿泉水的女孩,心里还是会泛起一阵空落落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