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顷站在甲板边缘，靠着栏杆，仿佛随时可以从这艘破旧的船上坠下，偷渡的轮船随着水波有节奏的摇晃着向前行驶，在海面上划开一道伤痕。
与周围一个个面目凶狠的彪形大汉不同，秦顷倒长的像个高中生，小麦色的脸庞被阳光染上淡淡红晕，两只明亮的大眼睛盯着平静的海面，那样未经世事，那样青涩懵懂。
只有他身边的人才知道这个已经29岁的青年究竟多么冷血狠辣。
他那一副纯金打造的手术器具也应知道。
闷闷的脚步声传来，秦顷却没有转身。
下一秒，一只大手按住了秦顷的肩膀，毫不留情地将他与脆弱栏杆一起推入深海。身体失重的那一刻，他回头看清了黑色帽檐下那个人的脸。
秦顷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果然。
没有时间再多想，冰冷的海水与急速下沉让他浑身发颤。
晚秋，深海，漆黑。
每一样都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的衣服全部被浸湿，真冷啊，比他曾经想的更加难熬。
他陷的越来越深，眼神逐渐涣散，看着自己吐出的气泡上升再消失，看着缓缓荡漾的水波忽沉忽浮。没有熟悉的同伴的声音，没有知了与虫儿的叽喳，更没有手术台上被他折磨的人的惨叫。
此刻万籁俱静。
死在这也挺好，秦顷这么想着。
紧接着，强烈的窒息感蔓延，水压快让他的身体炸开，死亡真正地朝他走来。
他本能地想求生，想呼吸，想挣扎，心里却很平静。
很快，肺里最后一丝空气快要被海水榨干，他狠狠地呛了几口海水，意识在混沌中挣扎。身边有鱼群掠过，鳞片在余光里闪着冷光，他想去抓住鱼儿的轮廓，身体却瘫软下去，模糊了意识。
“妈妈…”
“抱抱我妈妈…”
幼时的秦顷看着摆弄着手术工具的秦珍英，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妈妈整天粘着那些冰冷的刀具，却很少抱抱他。
他哭着闹着，直到在妈妈怀里找到熟悉又舒适的位置睡下才肯罢休。
“妈妈你爱我还是爱那些刀？”
“妈妈最爱顷顷了。”
一句话足以让秦顷心里暖暖的。
可天不尽人意。
真奇怪，真可恨！本该很幸福的呀，妈妈那样美好善良，顷顷那么乖巧懂事，为什么一切都变了？为什么曾经温馨的家被那群带着帽子和警徽的人破坏？为什么妈妈挣扎着被带走了？为什么？
“妈妈！”
“不要抓走妈妈！”他的小手拼命拉住妈妈，可惜无力地反抗没有任何效果。
最后匆匆一面，秦珍英只留下一个悲伤的眼神，丢下这个刚满6岁的小孩独自面对残酷的人世间。
他哭了很久，哭得天昏地暗。饥饿，悲伤，恐惧叫嚣着朝他袭来，他没有办法躲避，也无处可逃。他只知道他恨那些人，入骨的恨。他好想妈妈，好想躺在妈妈熟悉的臂弯里。
“顷顷…”熟悉又珍贵的声音传来，他怔愣地抬起头，看到了他最爱的妈妈。
是他最爱的妈妈呀！
没有看错，妈妈就在眼前张开双手叫着他的名字，只要走过去就能重新躺在温暖的怀抱里。
可是四肢却越发沉重，他迈不开步子。他想怒吼，嗓子却被哽住。
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小小的他又哭了。泪水蒙蔽了双眼，泪水模糊了现实，他庆幸自己还有泪水来缓解悲痛。
下一刻，惊喜又至，情绪的大起大落让他微微战栗，妈妈朝他走来紧紧抱住了他，暖流涌遍全身。
他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妈妈的温暖，听不清妈妈的话语，像在梦境，又怕跌落梦境…
身体被温暖灌满，窒息感慢慢消失，秦顷猛地睁开双眼。
怎么又想起那些不堪的回忆了，他在心里有些责怪自己，不该这么软弱惧怕。可正是这一遍又一遍的苦涩回忆更坚定了他邪恶的信念。
回过神来，秦顷才发现自己身处海底，可他却感受不到巨大的水压。
一张俊美的脸庞闯入他的视线。
他的手正被眼前的人鱼按在那健硕的胸膛上，他甚至能感受到眼前人的心跳。
他被一只温厚的大手仅仅握着，缓缓上浮，海水的冰凉不再。甚至与人鱼触碰可以让自己在海里顺畅地呼吸。
秦顷虽然从前查阅过这方面书籍文献，但真正身临其境之时还是被惊呆了。
人鱼带着秦顷漫长地减压过后，终于浮出了海面，来到一处无人小岛。
再次脚踏大地的感觉很不真切，他长舒一口气，恢复平常的平静，看着人鱼发着淡淡的金光慢慢走出汹涌的海面，一圈水环环绕在人鱼身边，簇拥着他化成人形。
秦顷这才开始细细打量这只人鱼。
雪白的皮肤，强壮的身姿，美丽的体态。自带光环仿佛能点亮整个晨昏。金黄色的头发很美，蓝灰色的眼睛很美，那嫣红的薄唇也很美，除了很美秦顷已经惊讶得找不到其他形容词了。
难怪妈妈被人鱼蛊惑了。不无道理。恨意又涌上心头。
“你叫什么名字？”人鱼的声音很好听，天生的蛊术，秦顷这样比喻。
秦顷做出一副受惊了的姿态，这个姿态他对着镜子练了好多遍，知道这样一定会让人升起保护欲，在过往的任务中屡试不爽。
果然，人鱼缓和了声线，轻柔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顷。”
与人鱼的问答中他得知了这只俊美的男人鱼叫做荆海生，令他很意外的是荆海生虽气场强大，居然才刚满20。
他也像秦顷打量自己一样打量秦顷，只是毫不藏匿，眼神里闪烁着兴奋。
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见到人类。他的父亲，人鱼族群的族长，一直严格禁止他与人类接触。今天一次偶然，他就这样碰上了溺水的人类。真是天公作美，他当时这样想。
后来再回忆起来，他一定不会救秦顷了，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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