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时,大嫂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裤脚沾着泥,额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老远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她一进院门,就看见知晏和青衡蹲在灶台边,手里捏着竹签,正对着个破碗挑东西,碗里是些褐红色的肉丁,看着黏糊糊的。
“你们在弄啥?”大嫂把锄头往墙根一扔,嗓门陡然拔高。等看清那碗里的东西,她的脸“唰”地沉了下来,“这不是福寿螺吗?谁让你们弄这玩意儿的?腥得能把人熏晕,想把铁锅搞臭是不是?”
知晏被她吼得一哆嗦,手里的竹签掉在地上。青衡更是吓得往灶膛后缩了缩,小声道:“是……是六姐让我们弄的,说喂鸡能长肥……”
“沈青梧!”大嫂的目光立刻扫向院子,见沈青梧正从鸡笼那边过来,火气顿时更旺,“我就说院子里一股子怪味,原来是你折腾的!你是闲得慌还是咋地?这福寿螺洗十遍都去不掉那股腥气,铁锅沾了味,往后炒菜都带着臭,你想让一家子喝西北风?”
她说着就冲进灶房,拿起刷锅的竹刷,对着刚被福寿螺肉碰过的铁锅猛刷,刷得“刺啦”响,水花溅了一地。“你当这是城里小姐过家家呢?柴火不要钱?铁锅不要钱?等会儿公婆回来,还有你几个哥,闻到这味,少不了要数落我不会持家!”
沈青梧连忙跟进去:“大嫂,您听我说,这福寿螺肉洗干净了煮熟,腥味就小了,掺在鸡食里正好……”
“正好?我看你是正好想找不痛快!”大嫂猛地转过身,额上的汗珠滴进眼里,她用袖子一抹,语气又急又躁,“这天热得人嗓子眼冒烟,回来还得伺候老的小的,你倒好,弄些臭东西添乱!等会儿你哥他们从地里回来,累得像条狗,要是吃不上顺口的饭,还不是要怪我这个当大嫂的失职?”
她越说越气,手里的铁丝球“哐当”扔在灶台上:“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去地里把草除了,把水挑了!别在这儿瞎折腾这些没用的!要是等会儿炒菜带了腥味,看我不把你这些破螺肉扔去喂狗!”
灶房里闷热得像个蒸笼,大嫂的怒火混着福寿螺淡淡的腥气,还有柴火的烟味,搅成一团让人烦躁的气息。沈青梧看着她涨红的脸,到了嘴边的解释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在这忙碌又贫瘠的日子里,一点小事就足以压垮人的耐心,此刻说再多,也只会让大嫂更恼火。
她默默捡起地上的竹刷,递给大嫂:“大嫂,我来刷吧,保证刷干净,不会留味的。”
大嫂没接,只是重重喘了口气,转身去舀水缸里的凉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瓢,那股火气却像是被这伏天的热浪浇得更旺了,在眉眼里烧得明晃晃的。
晚饭时,昏黄的油灯把人影投在泥墙上,随着灯芯跳动忽明忽暗。糙米粥的热气在桌上氤氲,混着咸菜的咸香,却压不住大嫂眉间那点未散的火气。
“爹,娘,今天家里出了桩新鲜事。”大嫂扒了口粥,放下筷子就开了口,目光扫过沈青梧,“六妹让知晏和青衡摸了些福寿螺,说是要挑肉喂鸡,还把铁锅都弄上腥味了,我刷了半天都没去净。”
阿奶正给阿爷盛粥,闻言手一顿,眉头立刻竖了起来:“用福寿螺喂鸡鸭?那玩意儿不要柴火煮?家里的柴禾堆就那么点,你几个哥农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天天去山里砍?这不是瞎折腾吗!”
知晏嘴里的粥还没咽下去,急得涨红了脸:“阿奶,六姐说……说鸡吃了能长肥,过年就能……”
“吃什么吃!”阿奶把粥碗往桌上一放,“鸡鸭是要留着换钱的,不是给你们嘴馋糟蹋柴火的!”
“娘,您消消气。”大哥放下碗筷,看了眼低头喝粥的沈青梧,“柴火的事不打紧,我明天起早去山里捡些枯枝,够烧几天的。”
二哥也跟着点头:“我和三弟下午歇晌时去,多捡些回来堆着,总能应付。”几个兄长虽不多言,此刻见妹妹被数落,都想着帮衬两句。
阿爷一直没说话,捻着胡须听着,这时才缓缓开口:“老婆子,你别急。我问你,人吃了肉是不是长力气?”
阿奶愣了愣:“那还用说?”
“这不就结了。”阿爷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映着他的脸,“鸡鸭也是活物,吃点肉怎么不会长?何况这福寿螺和田里的虫子,不用花一文钱,捡回来就能用。柴火不够,就让小子们多跑跑腿,山里枯枝多的是,捡回来晒干了照样烧。”
他顿了顿,看向沈青梧:“你说这法子能让鸡长肥,还能多下蛋?”
沈青梧连忙点头:“阿爷,姥爷家的邻居就这么喂,鸡鸭长得快,下的蛋也结实。”
“那便试试。”阿爷拍了板,“要是真能让鸡壮实起来,年底多杀两只给孩子们补补,也划算。”
阿奶看了当家的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家里向来是阿爷拿主意,他既点了头,她自然不好再反对。几个嫂子见阿爷都应了,更不敢多嘴,只是大嫂看沈青梧的眼神,少了些火气,多了点“且看着”的意思。
沈青梧悄悄松了口气,低头喝着粥,觉得今晚的糙米粥似乎都比往常香了些。油灯下,知晏偷偷冲她比了个“耶”的手势,青衡也抿着嘴笑,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要让这贫瘠的日子慢慢好起来,还得一步一步往前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