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稻谷入仓那天，天边堆着淡金色的云。除去交税的份额，剩下的谷粒装了满满五麻袋，阿爷蹲在仓房里数了又数，最后叹口气：“省着点吃，够撑到明年开春。”

这便是丰收的全部意义了——不够宽裕，却能让人踏实。

收割的最后一天，几个兄长趁着歇晌，在田埂边放了三个竹笼。“这田鼠吃了一季稻谷，正是肥的时候。”大哥擦着汗笑，“抓几只回来，也算给家里添点荤腥。”

第二天去收笼，果然没让人失望。三只肥硕的田鼠在笼里挣动，皮毛油亮，比寻常老鼠大上一圈。割剩的稻茬被拢成一堆，四哥划了根火柴，火苗“腾”地窜起来，很快连成一片火海，秸秆燃烧的噼啪声里，带着草木灰的焦香。

就在田边，三哥按住田鼠，利落地处决了，用草绳捆着后腿。“直接扔火灰里煨熟最香。”他说着就要往火堆里丢。

“等等！”沈青梧拦住他，“我来弄吧，保证比煨着好吃。”

阿奶在一旁听见，眉头皱起来：“你会弄啥？这肉金贵得很，别给糟蹋了。”田鼠肉虽算不得什么珍馐，可在半年不见荤的家里，已是难得的美味。

“阿奶，您信我一回。”沈青梧接过田鼠，眼里闪着光，“我保证做得香，一点不浪费。”她软磨硬泡，又让知晏在旁边帮腔，阿奶才不情不愿地松了口：“那你仔细着点，灶上的猪油就剩一小罐了。”

回到家，沈青梧在井边把田鼠打理得干干净净，褪去皮毛，开膛去了内脏，用清水反复冲洗，直到闻不到土腥味，才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用盐腌了片刻。

灶房里，二嫂正烧火，见她往锅里舀了半勺猪油，不由咋舌：“舍得放这么多油？”

“要香就得这样。”沈青梧笑着，等猪油化成金亮的液体，丢进几片生姜和蒜瓣，煸出香味，再把腌好的田鼠肉倒进去。“滋啦”一声，肉块在油锅里翻滚，很快染上焦黄色，肉香混着油香漫出来，勾得灶门口的知晏直咽口水。

她又从罐子里挖了半勺酱，是去年用黄豆酿的，酱香浓郁。炒出油后，加了小半碗水，盖上锅盖焖了片刻。最后掀开盖子时，一股浓烈的肉香轰然散开，带着酱色的汤汁浓稠地裹在肉块上，连空气里都飘着鲜美的油气。

“我的乖乖，这味儿……”大嫂刚从院里进来，鼻子使劲嗅了嗅，眼睛都直了。

沈青梧把田鼠肉盛进粗瓷大碗，油亮的肉块上还沾着点翠绿的葱花——是她刚才在院角掐的，用来提鲜再好不过。

晚饭时，那碗田鼠肉被端上桌，立刻成了全场的焦点。昏黄的油灯下，肉块泛着诱人的光泽，几个小侄子扒着桌边，眼睛瞪得溜圆。

“快尝尝。”阿爷率先夹了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嚼，眼睛一亮，“这比煨着吃香多了！肉烂，还带点酱味，不腥！”

二嫂也夹了一块，吃得眉开眼笑：“六妹，你这手艺真能干！比镇上饭馆的厨子都强！”

孩子们捧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啃着肉，嘴角沾着油，满足得说不出话。沈青梧看着一家人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她夹起一块最小的肉，慢慢嚼着——这肉算不上多美味，可在这贫瘠的日子里，能靠自己的手艺，让家人尝到一点“好滋味”，便比什么都踏实。

窗外，秸秆燃烧的余烟还在飘散，带着草木灰的味道。而灶房里的肉香，却像一粒种子，悄悄落在了每个人的心里。仿佛肉香可以驱除所有的疲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