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赶集回来的路上，沈青梧肩头还在酸痛，心里却反复琢磨着一件事。白日里在镇上，她瞥见街角有家药铺，门口摆着晾晒的草药，掌柜的正和一个农妇讨价还价，那农妇手里提着的，赫然是几捆晒干的蒲公英。掌柜的过秤时，铜板碰撞的脆响清晰得像在耳边。自己每日割猪草的后山，溪边石缝里总冒出白茅根的嫩芽，坡地上的蒲公英举着金黄的小伞，就连路边的车前草，也铺得密密实实。那些在爷爷医案里看过无数次的草药，一直藏在眼皮底下。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沈青梧揣了把小镰刀，背了竹筐往后山去。露水草叶沾湿了裤脚，她却顾不上，眼睛像筛子似的在草丛里扫。果然，溪边的白茅根在晨露里泛着青白，她小心刨开泥土，根须白净得像玉簪；蒲公英的根扎得深，她蹲下身，顺着叶片摸到根部，一使劲连根拔起，带着湿润的泥土，沉甸甸的；车前草更是随处可见，叶片厚实，叶梗上还结着饱满的籽。

“这些可都是钱呢。”她把草药分门别类放进竹筐，心里头像揣了只雀跃的小兔子。她记得爷爷教的法子：白茅根要削去须根，切段暴晒；蒲公英得洗净泥沙，整株阴干；车前草挑嫩叶，摊在竹匾里晾得半干。这些活计，在老家帮爷爷打理药圃时早练熟了，如今捡起来竟一点不生涩。

日头爬到头顶时，竹筐已装了大半。沈青梧坐在石头上歇脚，看着筐里的草药，鼻尖萦绕着清苦的草木香。她忽然觉得，这后山的草木不再只是喂猪的草料，倒像是藏着无数细碎的希望——等攒够了量，晒得干透，下次跟着阿奶去镇上，或许就能换些铜板，给弟妹们多买几块花生糖，给阿奶添一个抹额。

风穿过树林，吹得竹筐轻轻摇晃，草药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她心里的盘算。

院心里铺着几张宽大的竹席，割回来的稻秆连带着饱满的稻穗摊在上面，被日头晒得金灿灿的，风一吹，稻壳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响。几个嫂子正拿着连枷捶打，木柄撞击竹身的“砰砰”声此起彼伏，金黄的谷粒便从稻壳里蹦出来，滚落在席子上。

没有打谷机，只能靠这最原始的法子脱粒。大嫂抡着连枷，额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晒得发烫的竹席上，瞬间洇成个深色的印子。“这稻子是饱满，就是打起来费力气。”她直起腰歇口气，正好看见沈青梧背着竹筐进了院。

筐里的东西绿油油、毛茸茸的，混着些带泥的根茎，看着不像猪草。二嫂凑过去瞅了瞅，用脚踢了踢筐沿：“六妹，你这割的啥？不是猪草吧？苦叽叽的，人不爱吃，猪怕也嫌弃。”

沈青梧把竹筐往屋檐下挪了挪，笑着解释：“这是草药，能卖钱的。前几天跟阿奶赶集，见个大婶就提着这些去药铺，换了好几个铜板呢。”

“卖钱？”三嫂手里的连枷顿在半空，眼睛亮了，“这野草似的东西也能换钱？”四嫂抱着孩子站在一旁，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真能。”沈青梧拿起一把带根的蒲公英，“你看这个，晒干了能治上火；还有这个白茅根，能清热解渴，药铺都收的。”

大嫂把连枷往地上一放，拍了拍手：“那还等啥？赶紧弄啊！”她率先蹲下身，学着沈青梧的样子挑拣起来，“要咋弄？你说，我们帮你。”

“得先把泥洗干净，蒲公英要整株晾，白茅根得切小段……”沈青梧刚说个开头，二嫂已经端来木盆去井边打水，三嫂找出筛子来筛掉草根里的泥沙，连最文静的五嫂都放下手里的针线，过来帮忙理理顺七八糟的草叶。

院心里的连枷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哗哗的水声和嫂子们的絮语。“这要是真能卖钱，往后我去地里薅草时也留意着。”“可不是嘛，多换点钱，给娃买块糖吃也好。”

阳光晒得稻粒越发饱满，也晒得草药泛出淡淡的清香，两种气息混在一起，竟让人觉得，这日子就像这脱粒的稻谷，虽要费些力气捶打，却总能落下些实实在在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