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时,梅铜馆的铜器上结了层冰花。那些冰花不是随意凝结的,而是精确地覆盖在铜器的梅花纹上,像是给铜花镀了层水晶外壳。李太岁呵出白气,冰花上竟渗出细小的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淌,在桌面上画出年份——从修水库的那一年,一直画到今年,整整八十年。
张建军在整理爷爷的日记时,发现某页的空白处有奇怪的压痕。他把纸对着阳光看,压痕组成的图案竟是梅铜馆的俯视图,每个房间的位置都标着朵梅花,花瓣数量正好对应馆内铜器的件数。“这是我爷画的藏宝图,”他指着图中央的圆点,“这里写着‘记岁处’,应该就是记录时光的地方。”
他们按图索骥,在皮箱底下的地砖里挖出个铜制的圆盘。圆盘边缘刻着十二地支,中心嵌着块梅花形的磁铁,磁铁周围的铜面上,布满细密的刻度,像钟表的指针走过的痕迹。李太岁转动圆盘,磁铁竟吸附起馆内散落的铜屑,那些铜屑在刻度上排成行,正好是八十年间的重大日期——水库竣工日、陈先生失踪日、老张出生日……
陈先生的孙女带来了个铜制的日历牌,说是从老宅阁楼里找到的。牌上的数字早已模糊,但每天清晨,牌面会自动显出当天的日期,数字的颜色会随铜器的温度变化——暖时发红,冷时发蓝。“我奶奶说这叫‘记岁牌’,”老太太摸着牌面的梅花纹,“陈先生当年每天都要调一次,说要让铜器记住日子,等他回来时,就能知道过了多少年。”
李太岁把记岁牌放在铜圆盘旁,两件铜器接触的瞬间,突然发出蜂鸣。圆盘上的铜屑开始重新排列,这次组成的不是日期,而是画面:两个年轻人在梅树下分梅瓶,一个往水里推闸板,一个在岸边种梅树,最后画面定格在两个老人拄着拐杖并肩看梅的剪影,虽然模糊,却能看出彼此搀扶的姿态。
雪停后放晴,阳光透过玻璃罩照在皮箱上。箱里的档案袋突然自动合上,封面上渗出铜色的汁液,慢慢组成四个字:“梅铜记岁”。李太岁想起那些冰花上的年份,突然明白所谓“记岁”,不是单纯记录时间,是两个老人用铜与梅的记忆,对抗时光的遗忘——铜器会生锈,但锈层里藏着年份;梅花会凋谢,但根须里记着约定。
张念梅的铜镯子上开始出现细小的刻痕。李太岁仔细数了数,刻痕的数量正好是婴儿出生的天数,像是镯子在自己记录成长。更神奇的是,每当刻痕增加一道,梅铜馆就会有件铜器的锈层脱落一点,露出底下崭新的铜色,像是时光在以旧换新。
老张让张建军把铜算盘拿来,他颤抖着拨动梅核算珠,算珠碰撞的声音里,竟混着水流的回响。“我爷说,陈先生算账时,会把年份藏在数字里,”老人指着算珠上的梅花,“这颗代表十年,那颗代表二十年,加起来正好是我们等待的时光。”算珠停在“八十”的位置时,整座纪念馆的铜器突然齐鸣,像是在倒数,又像是在欢呼。
李太岁望着窗外绽放的红梅,雪落在花瓣上,瞬间化成水珠,顺着枝干往下淌,渗入泥土里,与铜根汇合。铜圆盘上的磁铁还在旋转,吸附的铜屑已经组成了新的画面:张念梅牵着两个模糊的老人,站在开满梅花的堤坝上,远处的闸板闪着铜光,像道跨越时光的门。
他打开皮箱,发现里面的铜器表面,都新长出了层细密的纹路,像是树木的年轮。原来,梅与铜早已用自己的方式,把八十年的等待刻进骨里——梅花的年轮藏在根里,铜器的年轮藏在锈里,而人的年轮,藏在代代相传的念想里。水库的冰面下传来轻响,他知道,水底的铜脉正在记录新的开始,就像岸边的梅树,正把今年的花期,悄悄刻进明年的花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