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浚登基那日,长安落了初雪。
我站在太极殿前,看雪花纷纷扬扬洒向朱墙金瓦。同样的位置,前世我曾跪着被削去封号;如今却身着皇后朝服,等待加冕。
"冷吗?"拓跋浚捏了捏我的指尖。他今日着十二章衮服,冠冕上的玉藻微微晃动,在脸上投下细碎光影。
我摇头,替他拂去肩头雪花:"时辰到了。"
礼乐齐鸣,我们并肩走向高台。台阶很长,每走一步,前世记忆便褪色一分。走到第九十九级时,我恍惚看见另一个自己——那个穿着囚衣、戴着重枷的冯未央,正跪在转角处仰头望我。
"看什么?"拓跋浚低声问。
"看我们走来的路。"我微笑,那个幻影随即消散在雪中。
礼官高声宣读册文,万民伏地山呼。当冠冕加于我头顶时,出乎意料的沉重让我微微一晃。拓跋浚立即扶住我的腰,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冲我眨眼。
"别怕,"他耳语,"有我在。"
这句话让我鼻尖一酸。前世刑场上,他迟了一步;如今在这权力之巅,他终究是接住了我。
典礼结束已是黄昏。回到寝宫,我迫不及待地摘下凤冠,揉着酸痛的脖子:"这比大婚那日的还沉。"
拓跋浚笑着为我揉肩:"以后年年祭祀都要戴,习惯就好。"
"年年?"我转身看他,"陛下这么确信我会是个好皇后?"
他忽然正色,捧起我的脸:"未央,你活着站在这里,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雪花扑簌簌打在窗棂上,衬得室内更静。我望进他眼底,看见两个小小的自己。曾几何时,这双眼中的我是带着恨意的;如今却盛满温柔,恍如春水。
"雪大了。"我轻声说。
他牵着我走到廊下。庭院里积雪已没过脚踝,宫人们正在扫雪。有个小宫女滑了一跤,惹得众人哄笑。
"未央,"拓跋浚忽然说,"你还恨我吗?"
我怔了怔。重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恨吗?那个赐我白绫的拓跋浚,与眼前这个为我暖手的男子,究竟是同一个人,还是命运分出的两枝?
"不恨了。"我抬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化成水,"就像这雪,终会化的。"
他沉默片刻,忽然十指扣住我的手:"未央,以后都是晴天。"
我望着他坚毅的侧脸,忽然明白——重生不是为了沉湎过去,而是为了珍惜当下。前世的泪与血,终究浇灌出了今生的花。
"陛下!"内侍匆匆跑来,"南安王余党已押至天牢,请陛下示下。"
拓跋浚面色一沉:"朕这就去。"
我替他披上大氅:"我陪你。"
天牢阴冷潮湿。当那个蓬头垢面的囚犯抬头时,我浑身一颤——是李尚书!前世就是他罗织罪名,害我满门。
"陛下饶命!"李尚书磕头如捣蒜,"都是南安王指使..."
拓跋浚冷笑:"是吗?那三年前冯家的案子呢?"
李尚书脸色煞白,忽然指着我:"是她!冯未央这个妖女蛊惑陛下!前世她就..."
"闭嘴!"拓跋浚暴喝,一把掐住他喉咙,"你也配提前世?"
我拉住拓跋浚的衣袖:"别脏了手。"
他松开手,深吸一口气:"押下去,秋后问斩。"
走出天牢,雪已经停了。夕阳破云而出,为雪地镀上金边。拓跋浚仍紧绷着脸,我伸手抚平他眉间褶皱:"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未央,"他声音沙哑,"我恨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
"我知道。"我靠在他肩头,"但这一世,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紧紧抱住我,力道大得几乎让我喘不过气。远处宫灯次第亮起,像一串散落的明珠。
当晚,我在御书房整理奏折时,发现案头多了一本册子。翻开一看,竟是拓跋浚的手记,记录着重生以来的点点滴滴:
"永和三年腊月初七,未央重生醒来。我站在殿外,听她对青梧说'这一世我绝不会重蹈覆辙',心如刀绞..."
"冬猎日,她穿了我送的骑装,却在看见我时扭头就走。我知她恨我,可至少她还活着..."
"除夕夜,她打翻酒杯的样子让我想起前世饮鸩时的场景。我差点当众将她搂入怀中..."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从未想过,在我满怀仇恨的那些日子里,他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既想靠近又怕惊扰。
"看什么这么入神?"拓跋浚从身后环住我,下巴搁在我发顶,"咦?这是我的..."
我转身将册子拍在他胸口:"偷记我?"
他耳根通红:"我...我怕重蹈覆辙,所以..."
我踮脚吻住他的唇,堵住未尽的话语。这个吻温柔绵长,仿佛要将前世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未央,"他喘息着松开我,"我们该就寝了。"
我笑着戳他胸口:"陛下明日还要早朝。"
"早朝可以推迟。"他一把将我抱起,"春宵一刻值千金。"
红烛高照,罗帐低垂。当他在我耳边轻唤"娘子"时,我忽然想起前世那个雪夜,我在冷宫里对着月亮许愿——若有来生,定要与他白头偕老。
如今看来,上天终究是仁慈的。
窗外,雪又悄悄下了起来。但我知道,明日醒来,定是个晴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