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像根针在往肺里戳。我蜷在ICU外的塑料椅上,手背贴着冰凉的金属扶手。走廊尽头的电子钟跳到11:47,红光映在白墙上,像滴血。
护士第三次提醒我的时候,笔尖正停在“器官捐献者”那行字上。钢笔吸饱了墨水,把纸压出个深蓝的点。这和三年前婚礼策划书上她签名字的位置一模一样——当时她还笑着说,“陆沉你紧张什么?不过是换个称呼继续爱你。”
“家属签字了吗?”医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金属托盘碰撞的脆响。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嗯”的一声,像是别人发出来的。
苏晴妈突然冲出来,指甲划过我胸口。她的眼泪糊住半边脸,像打翻的酱油瓶。“懦夫!”她抓着我领口的手在抖,“你说要照顾她一辈子!现在就用这种方式报答她?”
婚戒磕在金属扶手上,滚进通风口缝隙。我想捡,但她的手还在扯我衣服。“你根本没爱过她!”她哭喊着,“要捐器官为什么不早点做准备?为什么现在才说放弃?”
我看着她身后病房的玻璃窗。苏晴躺在里面,身上插满管子。呼吸面罩上的白雾时有时无,像快燃尽的炭火。她今天早上还能坐起来喝粥,下午就开始吐血。我握着她冰凉的手,听她说“来世记得先找到我”,然后暴雨打在窗上,她睡着了。
便利店泡面的热气熏红眼睛时,收银员说:“先生一个人也要保重身体。”我差点把碗摔在地上。泡面汤溅到裤脚,烫得像火。我蹲在街角吃完了,路灯照着我的影子,像截枯树。
诀别信写到一半,抢救警报突然响了。我冲进病房,看见她睫毛在动。医生围成一圈,遮住我的视线。她睁眼的瞬间,嘴角弯了弯,像我们第一次接吻时那样羞涩。但我看懂了她的眼神——那是告别。
“氧气饱和度降到70了!”有人喊。我抓住她的小指,冰得刺骨。她想笑,但嘴角只抬了一半。心跳监测器发出长鸣,像根针扎进太阳穴。
窗帘缝透进淡金色阳光时,护士掀开隔帘。苏晴望着空荡的病房,轻声说:“原来最爱我的人最先放手。”
我低头看着胸牌,上面写着“心外科主任”。手术室门禁系统播报:“陆沉医生,请准备手术。”
手术推床碾过清晨露水,车轮碾碎石子的声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跟着队伍往前走,胸牌在晨光里闪着金属冷光。护士递来最后一份文件时,我注意到她睫毛上挂着水珠。
"陆医生?"她声音发颤,"您需要签这份吗?"
纸张边缘蹭过指尖,我看见自己右手无名指根部有圈淡白戒痕。消毒水泡得皮肤发皱,那道痕迹却清晰得刺眼。签字笔悬在空白处迟迟未落,直到有人从后面轻轻碰了下我的胳膊。
"心率开始下降了。"麻醉师掀开帘子探出头,"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我低头看表,六点零七分。天边泛起鱼肚白,像三年前婚礼那天苏晴裙摆的颜色。她当时捧着百合花说:"陆沉你看,花瓣上的露水都舍不得离开。"
帘子突然剧烈晃动。有人喊着"让让让"冲过来,怀里抱着个保温箱。晨光掠过箱体表面的霜花,在我脸上投下细碎冰晶。箱子被抬上旁边空着的推床时,我听见金属锁扣"咔嗒"一声。
"这是要送去心外科的供体?"护士凑近去看。
"不是。"送箱人喘着气,"是家属临时改了主意。本来说要捐的,现在又要求完整保留遗体。"
我猛地抬头。保温箱盖子缝隙间露出一角蓝布——和昨夜签器官捐献协议时用的那叠文件是同款包装。送箱人转身离去的背影让我心跳漏了一拍,他后颈的纹路……和昨天那个便利店收银员一模一样。
"陆医生?"护士又在叫我。
我这才发现签字笔已经戳破了纸张。墨迹在签名栏晕开一团黑雾,像暴雨夜急诊室窗外模糊的街灯。手指还在发抖,但这次是因为另一件事——保温箱里传出微弱震动,像是谁在用指甲轻轻叩击箱壁。
"准备手术。"我说。
推床开始移动。身后保温箱的震动越来越急,和我的心跳渐渐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