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猴的低语
走廊里的声控灯又开始闪烁,绿色的光晕在瓷砖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某种爬行动物的鳞片。我攥着手里的纸条,指腹把"304、506、207、327、404、417、515"这串数字按出了褶皱,身后传来张昊的抱怨:"都怪王鹏那家伙,非说辅导员让咱们半夜查寝,这都十一点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李雪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早就觉得不对劲,辅导员下午发的消息连标点都没加,平时他最讲究格式的。而且你们不觉得吗?这几个房间号......"她突然顿住,声控灯恰在此时熄灭,黑暗里只剩下我们三个的呼吸声,还有不知从哪扇门后传来的、指甲刮擦木门的沙沙声。
"别自己吓自己。"我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束在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牌上撞得粉碎,"先去304看看,说不定是查卫生。"
304的门虚掩着,一股铁锈味从门缝里钻出来。我推开门的瞬间,手电筒的光扫过墙角——辅导员蜷缩在那里,灰色的衬衫被染成深褐色,像块泡发的旧抹布。李雪尖叫着后退,撞在张昊身上,我举着手机走近,发现辅导员的眼睛还睁着,瞳孔散得像两口深井。
"他......他死了。"张昊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血怎么是黑的?"
这句话像根冰锥扎进我后颈。我蹲下身,指尖刚要碰到那片深色污渍,就被一股腥甜的腐臭味呛得后退。正常的血应该是暗红或鲜红,可辅导员身上的液体黏稠得像融化的沥青,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手机光照上去连一丝反光都没有。
"像墨汁。"李雪突然说,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小时候我奶奶说,被老猫猴缠上的人,血都会变成黑色。"
老猫猴。这个词让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老家的长辈总说,那是种专偷小孩的怪物,白天躲在衣柜里,晚上就用指甲敲窗户,谁要是听见它学猫叫,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一直以为是吓唬人的故事,可此刻看着辅导员身上那片死黑,喉咙突然发紧。
"别扯这些封建迷信。"张昊掏出手机要报警,屏幕却突然闪了一下,自动关机了。李雪的手机也一样,我的更奇怪,屏幕上反复跳着那串房间号,304、506、207......数字像活的虫子,在黑暗里蠕动。
"去506看看。"我站起身,不知为何,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必须按顺序走完这些房间。张昊想反对,但当他看到辅导员圆睁的眼睛时,还是咬着牙跟了上来。
506的门是锁着的,但我们一靠近,锁芯就发出咔嗒一声轻响,自己开了。屋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借着手机微弱的光,能看到书桌上摆着个老式收音机,正断断续续地播放着童谣:"老猫猴,戴草帽,夜里来,把娃抱......"
"关掉它!"李雪捂住耳朵,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走过去按电源键,却发现收音机根本没插电。更诡异的是,墙上贴着张泛黄的纸,上面用红笔写着:"血变黑的时候,它就在你们中间。"
"这是什么意思?"张昊的声音发颤,"难道凶手还在楼里?"
我没说话,目光落在书桌下的阴影里。那里有团毛茸茸的东西,像是件旧大衣,可仔细一看,毛丛里露出半只人手,皮肤皱得像脱水的橘子,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
"又一个......"李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没再尖叫。我注意到她的眼神有些异样,好像在看什么熟悉的东西。
走到207时,走廊里的灯彻底灭了。我们只能靠着手机电筒摸索,光束扫过门牌时,我突然发现207的"7"是倒着的,像个扭曲的问号。门一推就开,一股浓烈的猫腥味扑面而来,屋里的床上、墙上、天花板上,布满了抓挠的痕迹,深的地方能看到露出的水泥。
"这里......"张昊指着床头的照片,那是我们班的集体照,辅导员站在中间,而他身边的位置空着,像是被人硬生生挖掉了一块,"少了个人。"
我凑近看,照片边缘有撕裂的痕迹,残留的纸屑上沾着点黑色的东西,和辅导员身上的"血"一模一样。李雪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她的手冰得像块铁:"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几个房间号加起来是3+0+4=7,5+0+6=11,2+0+7=9,3+2+7=12,4+0+4=8,4+1+7=12,5+1+5=11。"
"加起来又怎么样?"张昊不解。
"7、11、9、12、8、12、11......"李雪的声音越来越低,"倒过来念是11、12、8、12、9、11、7,像不像电话号码?"
我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辅导员的办公室电话,最后几位正是11128129117。张昊也反应过来,脸色瞬间惨白:"你的意思是,这些房间号是辅导员留的线索?"
"或者说,是杀死他的东西留的。"我补充道,目光扫过墙角的猫窝。那是个破旧的纸箱,里面铺着件红毛衣,毛衣上绣着只歪歪扭扭的猴子,眼睛的位置缝着两颗黑色的纽扣,正死死盯着我们。
327房间里有面大镜子,我们推门进去时,镜子里的人影晃了晃。张昊第一个冲过去,却在看清镜中景象时僵在原地——镜子里有四个人。
多出来的那个影子站在我身后,穿着件沾满黑毛的大衣,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嘴角咧开的弧度,像在笑。我猛地回头,身后什么都没有,再看镜子,那个影子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三道并排的抓痕,像在镜面上划了个警告。
"它跟着我们。"李雪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清晰,"我奶奶说,老猫猴会模仿人的样子,混在人群里,等你放松警惕的时候......"
"够了!"张昊突然大吼一声,他指着书桌,那里放着本日记,最新一页的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血变黑是因为缺氧,可它不需要氧气,它靠恐惧活着......"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字的墨痕拖得很长,在纸上晕开,像条黑色的蛇。
404是空的,或者说,曾经有人住过。书桌上的课本还摊开着,笔帽没盖,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可所有东西上都蒙着层薄灰,像是很久没人动过。墙上的日历停留在三个月前,那天是辅导员的生日。
"这里是谁的宿舍?"李雪问。张昊摇摇头,我也觉得陌生,这栋楼我们住了四年,从没听说404有人住。
"看这个。"张昊从抽屉里拿出张照片,是辅导员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两人穿着同款大衣,站在雪地里笑。男人的脸被划掉了,只剩个模糊的轮廓,但我认出他手里的保温杯,和辅导员天天带在身边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是谁?"李雪追问。我摇摇头,心里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417的门很难推,像是被什么东西顶着。我们合力撞开时,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屋里比外面冷得多,窗户大开着,夜风卷着落叶往里灌。墙角的衣柜门敞开着,里面挂着排一模一样的灰色衬衫,正是辅导员常穿的那种,每件衬衫的领口都沾着点黑色的污渍。
"衣柜里......"李雪的声音发飘,我把手电筒照过去,衣柜深处蹲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我们,穿着件红色的小棉袄,头发乱糟糟的。
"小朋友?"张昊试探着喊了一声,那身影没动。我们走近了才发现,那不是活人,是个破旧的布偶,眼睛是两颗黑色的纽扣,和207房间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布偶的手里攥着张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老猫猴喜欢听故事,特别是关于它自己的故事。"
最后是515。这是顶楼的房间,平时用来堆放杂物,门一直锁着。我们到的时候,锁已经被撬开了,地上散落着木屑,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啃开的。
屋里堆满了旧家具,蒙着白布,像一个个站立的人影。正中间的桌子上放着盏台灯,光线昏黄,照着上面的东西——一个老式录音机,旁边摆着七个黑色的瓶子,瓶身上贴着标签,正是我们去过的七个房间号。
"这些是什么?"张昊拿起一个瓶子,里面装着半瓶黑色的液体,黏稠得像糖浆,"和辅导员身上的一样。"
录音机突然自己响了,传出辅导员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它从三个月前就开始跟着我了,我以为能躲开......血变黑的时候,它就会取代你,没有人会发现......"
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夹杂着什么东西被撕碎的声音,最后是一声猫叫,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
"三个月前......"李雪突然脸色煞白,"就是日历上的那天,辅导员生日之后,他就变得不对劲了,总是一个人发呆,说些奇怪的话......"
"他在说什么?"张昊追问,我却盯着桌子底下,那里有团黑色的影子在蠕动,越来越大,渐渐爬上桌子,缠住了那七个瓶子。
"它来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平静得不像自己。张昊和李雪惊讶地看着我,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时变得又尖又长,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
"是你?"李雪后退一步,眼里充满了恐惧,"你是老猫猴?"
我笑了,嘴角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就像镜子里那个影子。张昊想跑,却被地上的影子缠住了脚,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皱巴巴,指甲缝里渗出黑色的液体。
"血为什么是黑色的?"我学着他之前的语气问,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像猫叫,"因为它不是血啊,是恐惧凝固的样子。"
李雪的眼睛瞪得很大,她看着我,又看看张昊身上渗出的黑色液体,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些房间号......是受害者的数量?不,是顺序......"
"聪明。"我走近她,能闻到她身上的恐惧,像甜甜的花蜜,"第一个是304的老管理员,他看到了不该看的;然后是506的那个学生,他听到了我的声音;207的宿管阿姨,她想告诉我奶奶;327的保安,他跟踪我到了这里;404的那个男人,他是辅导员最好的朋友;417的小女孩,她不该在夜里哭......"
"最后是辅导员。"张昊的声音越来越弱,他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深褐色,"他一直在找你,想救他们......"
"救?"我笑得更开心了,"他就是我啊。三个月前,他在生日那天打开了那个布偶,从那时候起,我们就成了一体。他以为能控制我,却不知道,我就是他心里最害怕的东西。"
我伸出手,指尖划过李雪的脸颊,她的皮肤瞬间变得冰冷。她看着我的眼睛,突然尖叫起来——我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你看,"我指着桌子上的瓶子,里面的黑色液体开始沸腾,"现在轮到你们了。七个瓶子,正好七个受害者,多完美。"
李雪想跑,却被自己的影子绊倒了。她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正渗出黑色的液体,和辅导员身上的一样。张昊已经不能动了,他的身体渐渐变得僵硬,皮肤像树皮一样开裂,露出里面黑色的"血"。
"血为什么是黑色的?"我又问了一遍,这次是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因为当恐惧填满心脏的时候,连血液都会失去颜色啊。"
录音机又响了,传出我自己的声音,带着猫一样的轻笑:"老猫猴,戴草帽,夜里来,把娃抱......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
我关掉录音机,拿起桌上的布偶,它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闪发亮。窗外的风声里夹杂着猫叫,一声又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走廊里的声控灯又亮了,绿色的光晕照亮了空荡荡的走廊,只有那串房间号还在我的手机屏幕上闪烁。我整理了一下灰色的衬衫,把保温杯抱在怀里,走出515。
明天早上,会有人发现辅导员的尸体,发现那些空荡荡的房间,发现地上黑色的"血"。他们会讨论血为什么是黑色的,会猜测凶手是谁,就像我们今晚做的一样。
没人会知道,老猫猴就站在他们中间,穿着灰色的衬衫,戴着黑色的眼镜,微笑着听他们讨论,等待着下一个合适的猎物。
毕竟,恐惧是最好的养料,而大学里最不缺的,就是恐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