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苏殷茵僵在原地，指尖离那玄色龙袍的衣袖不过寸许，却像隔着万载光阴。眼前的男子确实有着与鸿钧幻化的光影中一模一样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还有那双透着帝王威仪的金瞳。可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父亲该有的温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像在看一件等待了千年的器物，而非失而复得的女儿。
“你是谁？”殷茵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掌心的玉佩传来一阵灼热，母亲的残魂似乎在不安地躁动。
男子缓缓坐起身，动作间带着龙袍摩擦的窸窣声，石室里尘封的气息被搅动，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你该叫我父王。”他开口，声音比石缝里的寒冰更冷，“或者，叫我帝辛。”
“不可能！”殷茵猛地后退一步，右眼的绯红瞬间燃起，“我父王不会是你这个样子！他……他是爱我的！”
她想起鸿钧说过的话，想起商遗民口中的“力能扛鼎”，想起那个在光影中对母亲说“要护她看无战火人间”的帝王。眼前这个眼神冰冷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她的父王？
帝辛（姑且称他为帝辛）微微偏头，金瞳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嘲讽：“爱？殷茵，你果然还是个孩子。帝王之家，何来纯粹的爱？我用国运为你铸魂，是为了让你的龙气更纯；妲己用狐灵护你，是为了让你的狐力更盛。你从出生起，就是我们精心打磨的容器。”
“容器？”殷茵如遭雷击，踉跄着又退了一步，撞在冰冷的石壁上，“你说什么？”
“你以为商周之战为何而起？”帝辛站起身，龙袍上的金线在昏暗的石室里泛着冷光，“阐教要代天行道，截教要逆天而为，而我，要的是挣脱天道的束缚。你是龙狐双脉，是三界唯一能同时承载人间龙气与青丘狐灵的存在，待你血脉圆满之日，便是我借你之身重掌乾坤之时。”
这些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殷茵所有的侥幸。她想起青丘少女说的“交易”，想起小道童送来的狐毛与龙鳞，原来那些所谓的“保护”，真的只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算计。
“那我娘呢？”她死死攥着玉佩，指节泛白，“她也是在利用我吗？”
帝辛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金瞳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妲己？她有她的私心。青丘狐族被天道压制了万年，她想借你之力，让狐族凌驾于天道之上。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我不信！”殷茵尖叫出声，体内的龙气与狐灵同时爆发，金红二色的气流在石室里冲撞，“我娘的残魂在玉佩里，她从未害过我！你在骗我！”
她猛地冲向帝辛，想逼他说出真相，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在三尺之外。那力量带着熟悉的龙气，却比她体内的更霸道，更冰冷，瞬间就将她震得气血翻涌。
“噗——”她再次喷出一口血，视线开始模糊。
帝辛看着她狼狈的模样，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信不信由你。如今你龙狐双脉初融，正是我夺舍的最佳时机。待我重掌大权，会让你亲眼看到，大商如何重现荣光。”
他抬起手，掌心凝聚起一团浓郁的金色龙气，那龙气中夹杂着无数细小的血丝，看起来诡异而邪恶。“别挣扎了，你的身体本就该属于我。”
龙气如毒蛇般窜向殷茵的眉心，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强行剥离，身体里仿佛有另一个灵魂要破体而出。绝望之际，她腰间的玉佩突然爆发出强烈的红光，母亲的残魂化作一道虚影挡在她身前。
“帝辛！你敢！”苏妲己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凄厉，虚影中的狐尾炸开，竟也是十条，“你答应过我，要让她自由的！”
帝辛的动作顿了顿，看着那道虚影，金瞳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妲己，你该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自由？在这三界棋局里，谁又能真正自由？”
“我不准你伤害她！”妲己的虚影开始变得透明，显然残魂的力量快要耗尽了，“这是我们的女儿，不是你的容器！”
“女儿？”帝辛冷笑，“从她饮下我的心头血，吸入你的狐灵那一刻起，她就只是个工具。”
就在龙气即将穿透妲己虚影的瞬间，殷茵怀里的护灵符突然再次发烫，这一次，烫得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一道清冽的气息从玉符中涌出，迅速在她周身织成一道光网，将那道邪恶的龙气挡了回去。
“鸿钧的气息？”帝辛眯起眼睛，看向那道光网，“他倒是对你上心。”
殷茵愣住了，这是鸿钧第二次在暗中护她。他不是说“会看着她”吗？为什么要插手她和“父王”之间的事？
“看来今日是不成了。”帝辛收回手，龙气散去，“但你记住，殷茵，你逃不掉的。你的骨血里刻着我的龙印，你的灵元里藏着她的狐咒，你终究会回到我身边。”
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入了石室的阴影里。消失前，他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妲己的虚影上，语气听不出是恨是怨：“妲己，你欠我的，迟早要还。”
虚影彻底消散，玉佩恢复了平静，只有一丝极淡的余温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石室里只剩下殷茵一个人，还有那面刻着龙狐印记的铜镜。
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原来父母的爱真的是假的，原来她的存在真的只是一场算计，原来她拼命想守护的过往，不过是别人精心编织的谎言。
“为什么……”她抱着膝盖，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发哑，眼泪流干，她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那面铜镜上。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左眼的金瞳黯淡无光，右眼的绯红也失去了神采。
她慢慢爬起来，走到铜镜前，伸出手抚摸着上面的龙狐印记。就在指尖触到镜面的瞬间，镜子突然泛起涟漪，里面映出的不再是她的脸，而是另一幅画面——
那是一片混沌的星空，无数星辰像棋子一样排列着。星空中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鸿钧，他依旧穿着素色道袍，手里拿着那本空白的书册；另一个是个看不清面容的黑影，周身萦绕着与帝辛相似的龙气，却更古老，更强大。
“这步棋，你赌输了。”黑影开口，声音像惊雷滚过。
鸿钧翻动着书册，淡淡道：“棋局未终，胜负未分。”
“苏殷茵是关键，你护不住她。”黑影冷笑，“她是帝辛的骨血，是妲己的灵元，更是……”
后面的话，镜子里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屏蔽了。画面开始扭曲，最终碎裂成无数光点，重新变回一面普通的铜镜。
殷茵呆呆地看着镜子，心乱如麻。
黑影是谁？他和鸿钧在说什么？“更是……”后面到底是什么？难道她的身世还有更深的秘密？
就在这时，石室的入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却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
殷茵猛地回头，看到鸿钧正站在那里，素色的道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的脸色依旧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殷茵注意到，他的指尖微微泛白。
“你都看到了？”她哑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鸿钧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地上的血迹，又看了看她苍白的脸，缓缓点头：“看到了。”
“他说的是真的吗？”殷茵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真的只是个容器？我爹娘真的只是在利用我？”
鸿钧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手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痕：“你信吗？”
殷茵愣住了。
她想起母亲残魂挡在她身前的决绝，想起父亲光影中那句“看一眼没有战火的人间”，想起自己体内既冲突又和谐的龙气与狐灵。如果真的只是算计，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无法解释的细节？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但我不想信。”
鸿钧看着她，黑眸中似乎有微光闪动：“那就不要信。”
“可是……”
“没有可是。”鸿钧打断她，“三界本就是一盘大棋，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也只是棋子。但棋子也可以有自己的意志，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走什么样的路，终究由你自己决定。”
他的话像一道暖流，慢慢淌进殷茵冰冷的心里。是啊，她为什么要被别人的话定义？帝辛说她是容器，她就偏要做自己；天道说她是变数，她就偏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那面镜子……”殷茵指了指铜镜，“你知道上面的印记是什么吗？你认识那个黑影吗？”
鸿钧的目光落在铜镜上，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那是‘龙狐契’，是上古时期龙族与狐族签订的盟约印记。至于黑影……”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他是比帝辛更古老的存在，是这盘棋局真正的执棋者之一。”
“他是谁？”
鸿钧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石室顶部的裂缝，那里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我们该走了。帝辛虽然退了，但他不会善罢甘休。而且……”
他话没说完，石室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顶部的石块开始簌簌掉落。铜镜上的龙狐印记再次亮起，这一次，亮起的不是金光，而是刺目的血色。
“不好！”鸿钧脸色一变，迅速将殷茵护在身后，“他启动了殷墟的禁制！”
殷茵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正在开裂，一股毁灭性的力量从地底涌出，仿佛要将整个殷墟彻底埋葬。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抓住鸿钧的衣袖，声音发颤。
“因为他得不到你，就不想让你落到别人手里。”鸿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他抬手打出一道清光，暂时稳住了开裂的地面，“抓紧我！”
殷茵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腰，鼻尖埋在他带着清冽气息的道袍里。她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变得凌厉，与平时的温和判若两人。
“我们能出去吗？”
鸿钧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她，化作一道流光冲向石室的入口。身后的地面在不断坍塌，血色的印记越来越亮，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要从地底爬出来。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石室的瞬间，殷茵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咆哮，那声音既像龙吟，又像狐啸，带着无尽的怨毒和不甘。
她回头望去，只看到一片翻滚的血色雾气，雾气中似乎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她，充满了贪婪和杀意。
而那面刻着龙狐印记的铜镜，在血色雾气中裂成了两半，一半刻着龙，一半刻着狐，分别朝着两个方向飞去，消失在坍塌的碎石里。
冲出殷墟的那一刻，殷茵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正在沉没的废墟，心里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帝辛启动禁制，仅仅是为了杀她吗？那裂开的铜镜，又预示着什么？
鸿钧抱着她落在远处的山坡上，看着殷墟彻底被尘土掩埋，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殷茵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鸿钧低头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去青丘。”
“青丘？”殷茵愣住了，“那个要杀我的九尾狐不是说，青丘不会放过我吗？”
“有些事，总要面对。”鸿钧的目光望向东南方，那里是青丘的方向，“而且，你母亲的残魂快耗尽了，只有青丘的灵泉能救她。”
殷茵的心猛地一紧，她差点忘了，母亲的残魂在刚才的对抗中已经快消散了。
“可是……”
“没有可是。”鸿钧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只有去青丘，才能找到救你母亲的办法，也才能弄清楚，帝辛和那个黑影到底在谋划什么。”
他的话很有道理，殷茵无法反驳。但她心里清楚，青丘之行必然充满凶险，那个冰冷的九尾狐，那些视她为祸患的狐族长老，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抬头望向东南方的天空，那里的云层看起来格外厚重，像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青丘……那里到底藏着母亲的什么秘密？又会有什么样的陷阱在等着她？
殷茵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心的护灵符。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母亲，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的真相。
而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的瞬间，鸿钧望着青丘的方向，黑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忧虑，仿佛预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青丘的风，似乎已经提前带上了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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