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光景倏忽而过。旨意下达后，礼部和内务府以惊人的效率运转起来。昭阳殿内，萧明昭迎来了几位尚宫局的嬷嬷，量身定制崇文馆的素雅儒衫和演武堂的利落劲装。云舒也被仔细叮嘱，作为贴身宫女，需时刻跟随公主入学，负责照料笔墨、更换衣物等琐事。
皇后沈清梧亲自召见了萧明昭，语重心长地叮嘱了许多学堂规矩，着重强调了女子该有的端庄仪态，尤其对习武一事，虽未明言反对，但眉宇间那丝不赞同始终未曾散去。太子萧明睿则兴致勃勃，拉着妹妹讲了不少学堂的趣事，拍着胸脯保证：“昭阳别怕，有哥哥在，没人敢欺负你！武课上不懂的，哥哥教你！” 景隆帝则显得简单粗暴许多，只一句：“好好学，莫要半途而废，缺什么只管跟李公公开口。” 帝王式的关爱，一如既往。
后宫之中，暗流涌动。五公主萧明淑在向皇后请安时，话语间的酸意几乎要溢出来：“九妹妹真是好福气，竟能同皇子们一般入学演武，母后，女儿也想……” 话未说完，便被皇后淡淡一句“昭阳是陛下特旨”堵了回去。张贵妃更是借机在皇帝面前吹风，言语间暗示嫡公主此举有失体统，恐惹非议。皇帝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奏折，张贵妃便识趣地噤声，心中却对萧明昭的受宠更添几分嫉恨。
终于，入学之日到了。
清晨，天启城在晨钟声中苏醒。皇城东区，崇文馆那清幽雅致、充满书卷气的院落前，已停了不少精致的马车或软轿。皇子公主、勋贵子弟们在侍从的簇拥下，陆续进入馆内。
萧明昭穿着崭新的月白色儒衫，头发简单束起，由云舒陪着，在太子萧明睿的亲自引领下，踏入了崇文馆的大门。馆内亭台楼阁，古木参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太傅周夫子，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严肃的老者，已端坐于主位。下方，按照身份尊卑排列着书案。
萧明睿将她引至属于公主的位置（位置靠前，但略低于皇子），低声嘱咐了几句，便回到自己的座位（紧邻太傅主位）。萧明昭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皇子们（二皇子萧明远带着审视，三皇子萧明哲有些畏缩，四皇子萧明朗还带着孩童懵懂）和几位公主（五公主萧明淑投来复杂目光，六公主萧明雅安静低头），以及那些获准入学的重臣嫡系子弟们——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排、气质温润如玉的林清砚（内阁首辅之孙），他正专注地整理着书卷。稍远些，一个身姿挺拔、侧脸线条略显冷硬的少年（霍铮，定远大将军之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还有一些或好奇、或恭敬、或略带不屑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
周夫子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而刻板：“肃静！今日开蒙，讲《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枯燥的启蒙内容，对于拥有成年人灵魂的萧明昭来说，无异于催眠曲。窗外春日和煦，暖风熏人，夫子抑扬顿挫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她强撑着眼皮，小脑袋一点一点，手中的毛笔在宣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墨团。终于，在周夫子讲到“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时，她再也抵挡不住困意，小脑袋往臂弯里一埋，沉沉睡去，甚至发出了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口水悄悄浸湿了书页一角。
周围的同窗们表情各异。林清砚微微侧目，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和淡淡的笑意。霍铮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冷漠。五公主萧明淑嘴角勾起一丝鄙夷的弧度。太子萧明睿无奈地扶额，眼神中却满是纵容。周夫子瞥见这一幕，花白的胡子气得翘了翘，但想到这是陛下特旨入学、倍加宠爱的昭阳公主，终究只是重重哼了一声，继续讲课。
下午，气氛陡然一变。
皇城西苑，演武堂。开阔的校场，黄土地面夯得结实，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皮革和金属的气息。兵器架寒光闪闪，箭靶林立，远处是跑马场。
萧明昭换上了玄青色的劲装，小小的身子包裹在利落的衣衫里，头发紧紧束成一个小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她站在一群同样穿着劲装的少年少女中（女子习武者不多，但也有几位勋贵将门之女），显得格外娇小。
总教习秦猛，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脸上带着一道刀疤、声如洪钟的中年汉子，目光如电般扫过场中学子。他曾在边军浴血，退役后被特聘为总教习，最重实力与血性。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秦猛一声吼，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习武，首重根基！今日，先练站桩！马步！给我扎稳了！一炷香时间！”
随着沉重的铜锣声敲响，学子们纷纷摆开架势。萧明昭学着旁边人的样子，分开小腿，屈膝下沉。姿势笨拙，重心不稳，摇摇晃晃。
“腰背挺直！膝盖不过脚尖！沉肩坠肘！眼神给我盯住前方！不许晃！” 秦猛如鹰隼般巡视，吼声不断。
不过片刻，萧明昭就感觉大腿和腰背的肌肉酸痛得像要撕裂，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涩得生疼。旁边已有娇生惯养的子弟开始龇牙咧嘴，身体打晃。五公主萧明淑更是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萧明昭死死咬着下唇，小小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不断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坚持下去！为了自保，为了自由！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小脸憋得通红，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燃烧着远超年龄的专注和倔强。
秦猛的目光扫过全场，在那些敷衍、抱怨的面孔上掠过，最终落在那个小小的、摇摇欲坠却又异常坚持的身影上，刀疤脸上一向严厉的表情，第一次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惊讶。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似乎……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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