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成绩贴出来那天,秋老虎把公告栏晒得发烫,纸页边缘都卷了边。A班的人却没心思挤着看排名——早自习时教导主任刚在广播里敲过讲台:“这次月考后微调班级,年级前五十名留A班,后二十名去普通班,另有个别同学按综合表现调整。”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A班,课间没人讨论分数,反倒都在猜“个别同学”是谁。沫卿捏着刚收齐的英语作业,站在走廊栏杆边等林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作业本边缘。她知道贺执肯定不在前五十——上周她帮老师录成绩时瞥过一眼,七班的贺执总分刚够到年级六十,物理却突然飙到89,是全年级少数做对最后一道大题的人。
“发什么呆呢?”林薇攥着张打印纸跑过来,纸页被风吹得哗啦响,“调班名单!快看——A班新增三个,最后一个是贺执!后面标着‘特殊调班’,他总分明明差了十名啊!”
沫卿的心猛地一跳,伸手抢过名单。A班新增名单最后一行,“贺执”两个字确实在列,钢笔字迹透着生硬,和前面“按成绩调入”的备注不同,他的备注栏只有“特殊调班”四个字。她皱了皱眉,突然想起上周放学在校门口撞见的场景——贺执他哥穿着黑色夹克,正和教导主任站在梧桐树下说话,手里捏着个牛皮文件袋,当时她没敢多停,现在想来,那文件袋怕是和调班有关。
“肯定是托关系呗。”林薇撇撇嘴,用胳膊肘撞了撞她,“你说他来A班干嘛?咱们班上课连掉根针都听得见,他坐得住?上周还见他在七班后墙趴着睡觉呢。”
沫卿没接话,只是觉得手里的作业沉了些。她想起上周去七班送试卷,路过贺执座位时,瞥见他桌洞里露着本翻得卷边的书,封面上“物理竞赛题选”几个字很扎眼,旁边还压着张草稿纸,上面画满了辅助线,和月考最后一道大题的图几乎一样——他好像不是真的不在乎学习,只是藏得太深,深到让人以为他只配趴在桌上睡觉。
下午第三节课,班主任抱着教案走进教室时,身后跟着个人。A班瞬间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投过去——是贺执。他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拉链松垮垮拉到一半,露出里面黑色T恤的领口,背着个旧帆布书包,带子磨得起了毛。他站在讲台旁,头微微低着,碎发遮住眉眼,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捏着书包带,指尖泛白,像是不太自在,又像是故意装得散漫。
“给大家介绍下,”班主任拍了拍手,“这是贺执,以后就是A班的同学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教室,最终落在沫卿斜后方的空位上——那是A班最后一个空位,离沫卿的座位只隔了条过道,“你坐那吧,离沫卿近点,她笔记做得细,有不会的可以问问她。”
话音刚落,后排就有人偷偷笑,笑声压得很低,却像细针似的扎人。沫卿的脸有点烫,赶紧低头翻书,假装没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贺执把书包往桌上一扔,声音比谁都响,像是在跟谁置气,又像是在说“我才不稀罕坐这”。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讲月考最后一道大题,黑板上画着复杂的几何图,粉笔灰簌簌往下掉。“这道题的辅助线是关键,”老师用粉笔敲了敲黑板,突然转头看向后排,“贺执,你来说说,这步延长CD为什么这么作?”
全班的目光“唰”地往后排扫。贺执愣了愣,慢吞吞站起来,手还插在裤兜里,肩膀微微垮着,声音含糊得像含了块糖:“凭感觉。”
“什么叫凭感觉?”老师皱起眉,手里的粉笔往讲台上一磕,“解题要有逻辑!定理、公式,总得有依据吧?”
后排有人没忍住,嗤笑出声。沫卿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指尖蹭过自己的错题本——上面记着这道题的步骤,第一步就是“延长CD至E,使DE=CD”,旁边用红笔写着“依据三角形中位线定理,构造全等三角形”。她想起贺执的试卷,步骤和她写的几乎一样,只是他没写“依据”,只画了道红箭头标着“关键”。
“他是用了三角形中位线定理。”沫卿没抬头,声音轻却清楚,笔尖在草稿纸上轻轻划了下,“延长CD后,连接BE,△ACD和△BED全等,这样就能把AC的长度转化到BE上,凑出直角三角形求边长。”
教室里突然安静了。连老师都愣了下,随即点头:“对,就是这个思路。沫卿说得很清楚,贺执,你下次解题要把思路说出来。”
贺执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了沫卿一眼。那目光很短,像惊飞的鸟,里面有点诧异,还有点说不清的别扭——像是没想到她会帮他,又像是不领情。他很快转回头,坐了下去,后背挺得笔直,却没再趴桌。
下课时,沫卿想去接水,刚站起来,就看见贺执也动了。他大概是想出去透气,手插在裤兜里往教室外走,路过沫卿桌前时,桌洞里的东西掉了出来——是本物理错题本,蓝色封皮磨掉了角,上面用红笔写的批注歪歪扭扭,却和上周她在七班捡到的那个纸团上的字迹一模一样,连“这里又算错了”的小叉都画得一样潦草。
她脚步顿了顿,刚要绕开,就听见贺执突然开口,声音硬邦邦的,像在跟谁吵架:“别误会,我不是来蹭A班名额的。”
沫卿愣了愣,抬头看他。他没看她,眼睛盯着地面,脚尖踢了踢掉在地上的错题本,“我哥说……再不去好班,就停我银行卡。”
她想起那本翻得卷边的竞赛题,突然明白过来——哪是什么怕停卡,分明是自己想进来,又拉不下脸说。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客气的一句:“哦,知道了。”
贺执的脸好像更沉了些,眉头皱了皱,别过头去,快步走出了教室,背影看着有点赌气的意思。
风从后窗吹进来,卷起他桌角的一张草稿纸,飘飘悠悠落在沫卿脚边。她弯腰捡起来,上面是道化学计算题的演算,步骤写得整整齐齐,分子分母标得清清楚楚,最后却画了个大大的红叉,旁边用铅笔写着“又算错小数点”——和她上周在自己错题本上画的叉,几乎一个模样,连“又”字都带着点懊恼的语气。
她把纸轻轻放在他桌角,没说话,转身去接水。路过讲台时,听见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在小声说话:“贺执那孩子聪明,就是没人管着,野得很。放A班让沫卿带带,她细心,说不定能把他那点灵气逼出来。”
沫卿接水的手顿了顿,暖呼呼的水流过指尖,她却突然觉得,那堵隔着她和贺执的墙,好像被“调班”这两个字撞出了道缝。只是缝里的风还带着点冷,谁也没勇气先伸手,把缝再撑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