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

杨博文睁开眼时，周遭一片暖融融的亮。没有消毒水的味道，没有仪器的蜂鸣，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极了北方春天的午后。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白色毛衣——是安安说他像雪人的那件。不远处有棵樱花树，粉白的花瓣正簌簌往下落，落在草地上，像铺了层薄雪。

“醒了？”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熟悉得让他心头一颤。

杨博文转过身，看见左奇函坐在樱花树下，穿着高中时的蓝白校服，手里拿着本摊开的书，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像极了很多年前，他们在教学楼后的草坪上，共享过的无数个午后。

“你……”杨博文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

左奇函合上书，笑着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他眼里没有了后来的成熟与沧桑，只有少年人的清亮，像盛着星光：“等你很久了。”

杨博文看着他，突然说不出话。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那些藏了半生的遗憾，在这一刻好像都有了形状，却又轻飘飘地散在风里。

“这里是……”

“你心里最念着的地方。”左奇函捡起片落在他肩头的樱花花瓣，“你总说北方的春天短，可这里的樱花开不败。”

杨博文低头，看见自己的手。不再是布满针眼、带着薄茧的模样，干净，修长，是年轻时的样子。他抬起手，摸了摸左奇函的脸颊，温热的，真实的。

“我以为……”他顿了顿，“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怎么会。”左奇函握住他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传来熟悉的温度，“有些债，总得当面算清楚。”

杨博文笑了，笑得眼角发皱：“什么债？”

“你欠我的。”左奇函看着他，眼神认真，“当年在月光下，我跟你说的话，你还没回答。”

风突然停了，樱花花瓣悬在半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杨博文看着左奇函眼里的自己，少年时的怯懦，中年时的隐忍，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我知道。”

知道你当时的热烈，知道你后来的等待，知道那些未曾寄出的信里藏着怎样的牵挂。

左奇函笑了，笑得像个得到糖的孩子，眼角眉梢都带着雀跃。他拉着杨博文，在樱花树下坐下，像从前那样，把书摊在两人中间。

“安安很好。”左奇函突然说，“陈奕恒跟我说了，他长成了很好的小伙子，还有了自己的孩子，叫念安。”

杨博文的眼眶热了：“嗯，他一直很乖。”

“那枚长命锁，”左奇函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是给……我们的孩子准备的吧？”

杨博文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那些深埋的愧疚与遗憾，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对不起。”他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左奇函摇摇头，“那时候太年轻，总以为抓住了梦想就能抓住一切，却没看懂你眼里的难。”

风又起了，樱花花瓣落了他们满身。没有了尘世的纷扰，没有了错过的遗憾，只有两个不再年轻的灵魂，在记忆最柔软的地方，慢慢聊着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过往。

左奇函说起南方的海，说起珠珠画的画，杨博文说起北方的雪，说起安安堆的雪人。像分享两段平行的人生，终于在某个交点，温柔地重叠。

“其实我一直知道，”左奇函看着他，眼里有细碎的光，“你心里有我。”

杨博文没否认，只是笑了笑。有些话，不必说尽，彼此都懂。

夕阳西下时，樱花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左奇函站起身，朝他伸出手：“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杨博文握住他的手，站起身。掌心相贴的温度，真实得不像话。

他们并肩往光亮处走去，身后的樱花花瓣还在落，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春天。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那些等不到的回应，在另一个时空里，终于有了归宿。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