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汗水里的温度

全国锦标赛的赛程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每个队员都罩在里面。训练馆的空调坏了三天，热风裹着汗水的味道在空气里发酵，连墙壁都像是被泡软了，泛着潮湿的热气。

孙颖莎的正手弧圈球练得正疯，黄色的乒乓球在球台两端拉出刁钻的弧线，撞击声像密集的鼓点。她的运动服早就湿透了，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却结实的线条，发梢滴下的汗珠砸在地板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歇会儿吧。”许愿端着水杯站在台边，声音被热浪揉得软软的。她手里的毛巾浸过凉水，叠得方方正正，边角还在往下滴水。

孙颖莎抬手抹了把脸，把汗珠子甩在地上：“再练二十组。”她的呼吸有点急，胸口起伏着，像头刚跑完百米的小豹子，“对手的反手拧拉太凶，我得再找点感觉。”

许愿没再劝，只是把水杯往台边放得更近了些。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往下淌，在绿色的球台边缘积成一小滩水。她站在阴影里，看着孙颖莎一次次起跳、挥拍，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连汗珠都闪着细碎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孙颖莎突然捂着肚子蹲了下去。“怎么了？”许愿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摸到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你发烧了？”

“没事……老毛病。”孙颖莎咬着牙，脸色白得像纸，“可能是中午吃坏了。”她有慢性肠胃炎，一累着就容易犯，疼起来浑身冒冷汗。

队医来看过，说是急性肠胃炎，给开了药，让她好好休息。可明天就是小组赛，对手是去年的季军，孙颖莎攥着床单，急得眼眶发红：“我不能退赛。”

“谁说让你退赛了？”许愿端着温水进来，扶她坐起来吃药，“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省体校在郊区，晚上九点多，周围的小店都关了门。许愿揣着钱包跑了快两站地，才找到一家还亮着灯的粥铺。老板说只剩最后一份白粥，她软磨硬泡让人家多加了点姜丝，又买了个白煮蛋，揣在怀里往回跑。

夜风带着凉意，吹得她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可怀里的粥却烫得惊人，隔着塑料袋把肚皮焐得暖暖的。她想起孙颖莎说过，犯胃病时就想喝口热粥，像她妈妈煮的那种，带着点姜的辛辣味。

回到宿舍时，孙颖莎已经睡着了，眉头却还皱着，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许愿把粥放在床头柜上，找了把蒲扇，坐在床边轻轻给她扇风。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孙颖莎的小虎牙上，泛着淡淡的白。

“疼……”孙颖莎突然哼唧了一声，伸手胡乱抓着。许愿赶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我在呢。”许愿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想用体温焐热她，“不疼了，睡吧。”

孙颖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是她，嘟囔了句“许愿你真好”，又沉沉睡去，手却攥得更紧了。许愿僵着身子不敢动，直到天快亮时，才发现自己的半边身子都麻了，可掌心被孙颖莎攥着的地方，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第二天早上，孙颖莎醒来时，看到床头柜上的粥还温着，旁边放着个剥好的白煮蛋，蛋白被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方便她入口。许愿趴在床边睡着了，头发乱糟糟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孙颖莎的鼻子突然一酸。她轻轻摸了摸许愿的头发，软得像棉花糖。从小到大，除了爸妈，没人这么疼过她。教练总说她是块打球的料，得对自己狠点；队友们是对手，笑着闹着，却没人真的把她的疼放在心上。

“醒了？”许愿被她的动静弄醒了，揉着眼睛站起来，“快喝粥，我刚热过。”

孙颖莎小口喝着粥，姜丝的辛辣味混着米香滑进喉咙，熨帖得胃里暖暖的。“你一夜没睡？”她看着许愿的黑眼圈，声音有点闷。

“睡了，”许愿避开她的目光，假装整理床铺，“在你床边眯了会儿。”

小组赛打得异常艰难。孙颖莎的体力明显跟不上，打了三局就开始喘，额头的冷汗把刘海都浸湿了。第四局打到9平，她一个正手失误，把球打飞了，场边的教练急得直跺脚。

她弯腰捡球时，胃里突然一阵绞痛，疼得她差点跪下去。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场边的许愿。她手里攥着自己的备用球拍——那支刻着“莎”字的红双喜，站在人群后面，眼睛亮得惊人，比看台上的任何一盏灯都要亮。

仿佛有股力量突然钻进身体里。孙颖莎深吸一口气，发球时加了个侧旋，对手没接好，球直接下网。最后一分，她用了个冒险的反手拧拉，球擦着球台边缘飞过去，落在界内。

“赢了！”队友们冲上来抱住她，可她的目光却越过人群，直直地看向许愿。她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用力地鼓着掌，眼眶红得像兔子。

下场时，孙颖莎的腿都软了，许愿赶紧跑过来扶住她，把备用球拍塞给她：“拿着，你说过这拍能带来好运。”

“你一直在这儿？”孙颖莎接过球拍，上面还带着点温热的潮气，像是被人攥了很久。

“嗯。”许愿帮她擦汗，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脸颊，烫得像火烧，“我怕你需要换球拍。”

后面的比赛，孙颖莎越打越顺，一路杀进决赛。决赛那天，她跟对手打满七局，最后一局打到12平，连解说员都紧张得声音发颤。许愿站在球员通道里，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变了形，指节泛白。

当最后一个球落地时，全场都沸腾了。孙颖莎扔掉球拍，捂着脸蹲在地上，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她赢了，第一次在全国大赛上拿到冠军。

颁奖台上，国歌响起的那一刻，孙颖莎下意识地往观众席看。她看到了许愿，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队服，手里还攥着她的备用球拍，站在最角落的位置，哭得像个孩子。

下台后，孙颖莎拉着许愿就往训练馆跑。“干嘛去？”许愿被她拽着，跑得气喘吁吁。

“给你看个东西。”孙颖莎从包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枚银色的钥匙扣，形状是个小小的乒乓球拍，“给你的，谢礼。”

许愿的手指抚过那个小球拍，突然想起昨晚孙颖莎说梦话，喊着“妈，我拿到冠军了”。她抬起头，看到孙颖莎的眼里还闪着泪光，却笑得露出了小虎牙。

“以后，”孙颖莎把钥匙扣往她手里一塞，“你就是我的专属陪练，不许反悔。”

“嗯。”许愿把钥匙扣紧紧攥在手里，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心里却暖得一塌糊涂。她想，就算只是做个陪练，能这样看着她站在最高领奖台上，好像也挺幸福的。

训练馆的灯又亮了起来，两个身影在球台边开始了加练。孙颖莎的正手弧圈球还是那么凶，许愿的防守却更稳了，像道温柔的堤坝，稳稳地接住她所有的锋芒。汗水滴在地板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那时的她们都不知道，有些藏在汗水里的温度，会在后来的日子里，变成烫在心底的烙印，一辈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