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通知贴在球馆门口已经半个月了。红色的印章像个醒目的句号，宣告着这个承载了她后半辈子的地方，即将消失。
许愿坐在空荡荡的场地里，指尖划过磨损的球台边缘。木质的表面被磨得光滑，带着岁月的温度，和省队那台老球台一模一样。当年离开国家队时，她没带走什么东西，只托人从旧货市场淘了这台退役的球台，一点点打磨、上漆，才有了现在的样子。
墙上贴满了剪报，泛黄的纸页上，全是孙颖莎的身影。有她少年时夺冠后咧嘴笑的样子，有她和王楚钦并肩站在领奖台上的合影，还有她抱着孩子参加活动的温柔模样。每一张都被精心剪裁，边角磨得卷了边，显然被反复看过很多次。
“许教练，还不走吗？”最后一个学员收拾好东西，站在门口问她。
“再坐会儿。”许愿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水面的涟漪。
学员走后，球馆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光里跳舞。
许愿站起身，走到墙角的储物柜前，打开最下面一层。里面放着个旧布包，打开来，是一把红色的乒乓球拍，胶皮已经老化，拍柄上刻着两个模糊的字——“莎”和“愿”。
她轻轻抚摸着那两个字，指腹传来粗糙的触感，像触摸到了遥远的青春。那年省队放假，她偷偷把球拍带回老家，找木匠刻了这两个字，刻得歪歪扭扭，却花了她整整一下午。孙颖莎看到时，笑着说“真丑”，却把球拍宝贝得不行，走到哪儿都带着。
后来，这把球拍跟着孙颖莎拿了第一个全国冠军，也见证了她们从形影不离到渐行渐远。再后来，她把它当成婚礼礼物送了回去，像送回一个被遗忘的秘密。
而现在，她手里的这把，是她后来照着样子买的同款。这么多年，她一直用它练球，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耀眼的人近一点，再近一点。
膝盖隐隐作痛，是旧伤的后遗症。许愿扶着球台慢慢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收音机，调到体育频道。里面正在重播一场乒乓球比赛，解说员激动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孙颖莎这记正手弧圈球太漂亮了！不愧是大满贯得主！”
许愿笑了笑，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省队的训练馆。少年时的孙颖莎站在球台对面，扎着高马尾，眼里闪着光：“许愿，接招！”白色的乒乓球带着风声飞来，她抬手，稳稳地削了回去……
“许教练，您年轻时是不是也很厉害？”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是刚才那个学员，忘拿了水杯。
许愿睁开眼，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小：“不厉害。”她顿了顿，看着墙上的剪报，轻声说，“我只是陪厉害的人打过球。”
学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起水杯跑了。
夕阳渐渐沉下去，球馆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许愿慢慢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陪伴了她十几年的地方。墙上的剪报在暮色中模糊成一片，像褪色的旧梦。
她拿起那把旧球拍，锁好球馆的门。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一个时代的落幕。
街上华灯初上，车水马龙。许愿背着布包，慢慢往前走，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像一根被遗忘在角落的球网。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只要还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赛场上奔跑，还能听到那句“孙颖莎得分”，她的人生，就不算太糟。
毕竟，她曾陪过最厉害的人，打过最热血的球。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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