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林边缘……”迈克狐低声重复了这个名字,推了推金丝眼镜。他不再停留,向猪警官和欧文利点头示意后,拿起装有部分毒素样本(严格密封)和猪警官亲笔信的公文包,转身离开了警局。
格陵兰市郊外,一片常年笼罩在薄雾中的冷杉林边缘。正如其名,“雾林边缘”诊所就坐落在这里。它并非想象中的现代建筑,而是一栋由老旧但维护得相当整洁的石木结构房屋改造而成,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和淡淡的药草气息。没有显眼的招牌,只在门廊旁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刻着简单草药图案的木牌。
迈克狐让司机将车停在林间空地,步行穿过湿润的草地来到诊所门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冷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混合的味道。他按响了门铃。
等待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就在迈克狐以为无人应答,准备再次按铃时,厚重的木门被无声地拉开了一条缝。
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位年轻的绵羊女士。她穿着素净的白色亚麻长袍,外面套着一件黄绿相衬的羊毛开衫,身形有些单薄。她的眼神是迈克狐见过最平静的,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波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疲惫?这与她年轻的外表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她正是梅丝莉亚。
“您好?”她的声音很轻,如同林间的微风,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梅丝莉亚医生?”迈克狐微微欠身,展现出得体的礼貌,“很抱歉冒昧打扰。我是侦探迈克狐。受格陵兰市警局猪警官委托,有非常紧急且专业的事情,恳请您协助。”他递上猪警官的亲笔信和自己的名片。
梅丝莉亚的目光在迈克狐的格子斗篷、贝雷帽和金丝眼镜上停留了一瞬,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情绪(是认出?是警惕?还是单纯的观察?),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她没有立刻接信,只是平静地看着迈克狐,仿佛在衡量着什么。
“警局?”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听不出情绪,“我的诊所,通常不处理外界的案件。”
“情况特殊,医生。”迈克狐语气诚恳而凝重,“事关连环凶杀案。凶手使用了一种极其罕见的混合毒素,两位无辜的出租车司机已经遇害。昨晚,袭击者也用同样的毒素试图刺杀我。”他稍微侧身,让对方能看到他斗篷肩部在雨夜袭击中沾染的、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泥泞痕迹。(迈克狐从被袭击后就一直忙碌到现在,就连睡觉都是在警局睡。)“我们警局的法医部门已竭尽全力,但无法彻底解析这种毒素。猪警官和法医欧文利先生一致认为,整个格陵兰岛,唯有您的专业能力,才有可能在最短时间内破解它,帮助我们找到凶手,阻止下一个悲剧发生。这是样本,已严格密封。”他小心地出示了一下密封的证物盒。理解!
梅丝莉亚的目光在密封盒和迈克狐肩上的泥泞处停留了几秒。她那双深绿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波动,像是被“连环凶杀案”和“刺杀”这样的字眼惊吓到了。她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长裙,指节微微发白,显露出一种易受惊吓的柔弱感。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光是听到这个词就让她感到不安,“我的诊所……只是个小地方,通常……不处理外面的事情,特别是这么可怕的案件。”她微微低下头,银白色的卷发滑落,遮住了小半张脸,显得更加楚楚可怜且缺乏安全感。
“情况万分紧急,梅丝莉亚医生。”迈克狐的语气放得更缓,带着安抚的意味,同时保持着真诚的恳求,“我们理解您的顾虑。但凶手的毒药极其危险且罕见,每拖延一刻,都可能有新的无辜者受害。我们并非要求您参与案件调查,只是恳请您运用您无与伦比的专业知识,帮助我们解析这种毒素的成分。唯有您,能解开这个谜团,拯救生命。”他再次郑重地双手递上密封盒和信件。
梅丝莉亚抬起眼帘,深绿色的眼眸中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带着一种混杂着恐惧、犹豫和善良天性挣扎的复杂情绪。她看着那个冰冷的证物盒,仿佛在看一条盘踞的毒蛇,身体甚至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她的目光在迈克狐诚恳的脸上和那个盒子之间来回游移,嘴唇微抿,显露出内心的剧烈斗争。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薄雾在林间缓缓流动。
就在迈克狐以为她会再次拒绝时,梅丝莉亚终于伸出了手,不是去接信,而是直接指向那个密封的证物盒。
“给我。”终于她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带着一种鼓起勇气的脆弱姿态,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她的指尖在触碰到冰冷金属盒面的瞬间,还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我只能试试看。”她的声音轻如蚊蚋,带着一种承担了巨大压力后的疲惫和不确定,“但……我不能保证什么……而且,请不要对外说是我帮的忙……我……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帮助病人……”
“当然!我们完全尊重您的意愿!您的帮助将受到最严格的保密!”迈克狐立刻保证,心中对这个“柔弱、善良、不谙世事”的年轻医生生出了几分同情和感激。她的反应如此真实——对暴力的恐惧、对警察事务的回避、以及最终在善良驱使下克服恐惧伸出援手的勇气——完美契合了一个专注于治病救人、不愿卷入外界纷争的私人诊所医生的形象。
梅丝莉亚接过盒子,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又像是拿着烫手山芋。她没有看信件和名片。
请……请在这里稍等。我需要安静的环境……我不是很喜欢官方的人来我这。”她轻声说完,抱着盒子,转身步履略显匆忙地走进了诊所内部,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将迈克狐留在了薄雾弥漫的门廊外。
迈克狐独自站在薄雾弥漫的门廊外。他心中的寒意并未完全消散,但梅丝莉亚刚才展现出的那份脆弱、善良和被迫卷入危险的挣扎,是如此真实而令人动容。这极大地削弱了他之前因维纳斯而对梅丝莉亚产生的怀疑。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推测是否过于冷酷——也许梅丝莉亚真的只是维纳斯一个普通的朋友、与维纳斯的复仇计划毫无瓜葛的、纯粹的医者?她的“万能”仅限于医学领域?但是迈克狐总觉得她有些奇怪。
然而,在门关上的瞬间——门缝后,梅丝莉亚抱着证物盒走向内部实验室的脚步瞬间变得稳定而无声。她脸上所有“脆弱”、“恐惧”、“挣扎”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平静和深不见底的冷漠。那双深绿色的眼眸中,再无一丝波澜,只剩下如同精密仪器般锐利审视的光芒。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密封盒,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快得如同幻觉。
“棋子……终于送上门了。”她无声地低语,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刚才那场精湛的表演,完美地隐藏了洛恩斯家族成员的身份和药剂师的本质,成功地在名侦探迈克狐心中塑造了一个无害、善良甚至需要保护的“绵羊医生”形象。
她走进设备精良、远超普通诊所水平的私人实验室。柔和的光线下,各种复杂的仪器闪烁着微光。她戴上特制手套,熟练地打开密封盒,取出那把淬毒的匕首。动作精准、高效,带着一种与刚才门廊外截然不同的、掌控一切的自信。她将匕首置于高倍显微镜下,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扫描仪,瞬间进入了“万能医生”和“药剂师”的专业领域,开始解析那致命的毒药配方。
门廊外迈克狐耐心等待着。他并不知道门后发生的变化。他还在思考梅丝莉亚刚才的反应,试图将她的“脆弱”与维纳斯的“冷酷”联系起来,却感觉像是雾里看花 他暂时还无法看清棋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廊外的薄雾似乎更浓了。迈克狐深灰色的眼眸穿透雾气,仿佛要看清这栋静谧石屋深处隐藏的所有秘密。他知道,接触梅丝莉亚,只是踏入那庞大而神秘的“黑森林”的第一步。而维纳斯,那双在暗处注视的眼睛,此刻是否也正通过某种方式,“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棋局,在无声的薄雾中,悄然推进。
时间流逝。诊所内一片寂静。
终于,厚重的木门再次被轻轻拉开。
梅丝莉亚的身影重新出现。她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苍白了一些,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仿佛刚才的分析耗费了她巨大的心力,让她显得更加疲惫而脆弱。她手中拿着几张打印纸和重新密封好的证物盒。
“迈克狐先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倦意,将报告和盒子递过来,“这是我能分析出的主要成分和可能的来源方向。它……它真的很可怕……”她说着,身体又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回想起分析时的景象让她心有余悸。
迈克狐郑重地接过报告和盒子:“万分感谢您,梅丝莉亚医生!您的帮助至关重要!我代表警局和所有潜在的受害者感谢您!”他快速扫了一眼报告首页,上面清晰地列出了几种关键毒素成分和可能的获取途径(当然,这些信息可能经过梅丝莉亚的筛选,只提供指向衔尾蛇的部分,而隐藏了更深层或与洛恩斯相关的线索)。
“不……不用谢。”梅丝莉亚微微摇头,露出一个苍白而勉强的笑容,带着一种完成艰难任务后的虚脱感,“我只希望……能帮到你们,快点抓到那个可怕的凶手……让无辜的人不再受害……也请……请你们保护好自己。”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真诚的担忧,最后那句叮嘱更是显得发自肺腑。
“我们会的。再次感谢您!”迈克狐再次诚挚道谢,然后礼貌地告辞离开。他坐进车里,看着后视镜中那栋在薄雾中渐渐远去的“雾林边缘”诊所,心中对这个“柔弱善良”的医生充满了感激和一丝保护欲。梅丝莉亚的形象——一个被卷入可怕案件、克服自身恐惧伸出援手、疲惫又脆弱的年轻医生——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
诊所窗前梅丝莉亚看着迈克狐的车消失在林间道路尽头。她脸上所有的疲惫和脆弱瞬间消失无踪,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平静。她拿起通讯器,发送了一条加密信息:
“饵已投下,鱼未起疑。毒素报告已按‘剧本’提供。棋子正向预定方向移动。——M”
她深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而算计的光芒。迈克狐眼中的她,实则是洛恩斯家族精心布置在“荆棘小径”上、引导棋子走向更深“试炼”的诱饵。而迈克狐的感激和同情,恰恰成为了他视线中最大的盲区。维纳斯的棋局,在梅丝莉亚完美的伪装下,正无声而顺利地进行着。迈克狐带着那份可能包含部分真相和部分误导的报告,奔向了衔尾蛇案的下一个战场,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踏入洛恩斯家族编织的、更为庞大的“黑森林”迷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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