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电脑的风扇嗡嗡作响,直播回放视频里那张惨白的脸就是我自己。
弹幕像鞭子抽在身上,一条条"恶毒女配就该消失"的字幕从屏幕底下往上滚,我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掐进窗帘的流苏。
手机在床头震动,又是一条私信通知。
平台发来的警告赫然在列:"今日直播违规次数超限,请陈眠安小姐立即处理舆论危机。"
我一把抓起手机摔到床上,后背抵着墙根,整个人缩成团。
窗外蝉鸣刺耳,汗珠顺着脖颈滑进领口。我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霉点,脑子里全是小说里的片段——原主被苏清栀设计困在山崖边的画面,她跪在地上求饶却无人理会,最后坠入深渊时那声凄厉的尖叫……
"我靠!"我猛地拍了下大腿,跳起来冲到衣柜前。镜子里的女人穿着褪色睡衣,头发乱糟糟的,跟书里那个光鲜亮丽的反派根本不像一个人。
手机又响了,是林小满打来的。我盯着来电显示的手指发颤,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眠安你别慌,"电话那头传来街边嘈杂的人声,"我知道你现在很惨,但听我说……"
我打断她:"我现在像个过街老鼠,连房东都要赶我走。"
"可你那些冷门知识,不就是等着发光的金子吗?"林小满的声音突然压低,"我看了你讲油纸伞那段,虽然说错了'防出轨'的事,但你说《广陵散》典故的时候,弹幕都在刷'涨知识'。"
我想起半小时前直播时的画面。台本被水杯浸湿的瞬间,我脱口而出嵇康临刑奏琴的故事,镜头外的观众反应比任何时候都热烈。
可这些掌声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恶毒女配"的骂名淹没。
"眠安,"林小满继续说,"我们可以做传统文化专场。你的知识储备比那些装模作样的网红强多了。"
我低头看着地上散落的直播设备,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细长的影子。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是条品牌方解约通知。
"你疯了吧?"我苦笑,"现在谁还敢找我合作?"
"所以我们要换个玩法。"林小满的声音带着兴奋,"你不是会唢呐吗……"
我思绪蔓延回了四年前,那个闷热的午后。我在校门口摆了个简易摊位,吹着唢呐等路人驻足。有个白发老者停下脚步,说我吹出了《百鸟朝凤》里的烟火气。
"眠安?你在听吗?"
"在。"我攥紧手机,指甲陷进掌心,"可我现在连把像样的唢呐都没有。"
"这个好办,"林小满说,"我认识个手艺人,他刚修复了把老唢呐。今晚八点,村口公告栏下见面。"
我走到窗边推开铁窗,一股槐花香飘进来。楼下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混着远处工地的敲击声。我望着对面楼顶斑驳的"拆"字,想起昨天在村委会看到的非遗宣传海报——那些泛黄的油纸伞、褪色的刺绣、积灰的皮影戏台。
"眠安?"
"我去。"我听见自己说。
挂断电话后,我翻出压箱底的帆布包。拉开拉链,露出一本旧琴谱。这是上周在旧书市场淘到的,封皮已经泛黄,内页却保存完好。我指尖划过琴谱上的纹路,突然停在某一页。
"秦砚"两个字用毛笔写在空白处,墨迹有些晕开。我的手指微微发抖,想起大学那天遇到的老者——他离开前说过,要是真心喜欢传统艺术,可以去城郊的青山寺找他。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房东发来的消息:"明天中午前搬走,押金不退。"
我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打开抽屉取出一沓笔记本。翻开最新一页,写下"唢呐+国画+直播"几个字。笔尖顿了顿,在下面加了一句:"用最土的方式,讲最美的故事。"
暮色渐深,出租屋的灯还亮着。我对着镜子扎起马尾,换上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门外传来房东关门的巨响,我抓起帆布包推开门。
村口公告栏下站着个身影,正是林小满。她身边是个裹着蓝印花布的老人,手里抱着个木匣。
"这就是那位手艺人。"林小满指着老人,"他说这把唢呐是他爷爷留下的。"
我接过木匣,打开一看,唢呐通体暗红,铜碗边缘刻着缠枝莲纹。指尖触到簧片时,一股熟悉的触感涌上心头。
"试试音?"老人笑眯眯地问。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夜空吹出第一个音。高亢的声响划破寂静,惊飞了树上的麻雀。远处工地的敲击声仿佛变成了鼓点,与唢呐声交织在一起。
"不错,"老人点头,"你吹出了唢呐的魂。"
我正要道谢,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一看,是几个举着手机的年轻人。他们站在路灯下,镜头对准我手中的唢呐。
"这不是那个恶毒女配吗?"
"她还在搞直播?"
我握紧唢呐,喉头发紧。林小满挡在我面前:"你们想干嘛?"
"我们是来看笑话的,"一个戴棒球帽的男生举起手机,"听说你要搞什么传统文化专场?"
我咬了咬牙,突然对着镜头说:"知道唢呐为什么叫'唢呐'吗?"没等他们回答,我接着说:"因为它能吹出人间百态。刚才这位大哥说要看笑话,那我就给他吹段《吹打》。"
唢呐声再次响起,我闭上眼,任由手指在音孔间跳跃。古老的曲调在夜色中流淌,那些骂声、笑声、手机快门声渐渐模糊。我仿佛看见千年前的市集,听见街头艺人用唢呐讲述悲欢离合。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四周一片寂静。戴棒球帽的男生放下手机,小声嘀咕:"还挺有意思。"
老人哈哈大笑:"这丫头有前途。"
林小满拍拍我肩膀:"眠安,我们今晚就把企划案发出去。"
我点点头,把唢呐收回木匣。抬头望向星空,想起明天还要去青山寺找人。秦砚这个名字在脑海里盘旋,却不知为何让我心跳加快。
我握着唢呐的手微微发抖,月光在铜碗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远处工地的敲击声还在继续,像某种隐秘的鼓点。
"眠安,"林小满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你刚才吹得真好。"
我还没说话,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房东发来的消息:"东西都搬走,别想赖账。"
指尖狠狠掐进掌心。我深吸一口气,把帆布包往肩上提了提:"走吧,去青山寺。"
林小满愣住:"现在?"
"越快越好。"我转身往前走,夜风灌进领口,带着槐花的甜腻。身后传来脚步声,三个举着手机的年轻人还在原地,窃窃私语随着夜风飘来。
"她这是要去哪儿?"
"听说青山寺那边要改造成文创园......"
我加快脚步。街道两旁的路灯忽明忽暗,照着地上斑驳的树影。林小满追上来:"你确定秦砚会收你?他可是出了名的怪脾气。"
"他收不收不重要,"我盯着前方,"我得试试。"
出租屋的钥匙还插在锁孔里,门虚掩着。我推开门时,月光正巧从云层后漏下来,照亮了角落里的直播设备。那些曾经让我窒息的补光灯、麦克风,此刻安静得像沉睡的士兵。
我把琴谱塞进行李箱最底层,又翻出压在箱底的银行卡。余额显示387.21,这大概是我最后的本钱。
"眠安!"林小满突然在楼下喊,"有人找你!"
我探头往下看,两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站在路灯下。其中一个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露出半截酒瓶。
"陈小姐?"他们仰起脸,"我们老板想跟你聊聊。"
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什么好事。我迅速关窗,抓起行李箱往阳台跑。隔壁晾衣绳上挂着几件白衬衫,在夜风里摇晃。
"眠安!"林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说要烧了你的设备!"
我咬紧牙关,踩上防盗网。铁架发出吱呀声响,汗水顺着鬓角滑进衣领。二十米外就是另一栋楼的阳台,我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
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花盆堆里。泥土和碎瓷片四散开来,我顾不上膝盖火辣辣的疼,扶着墙站起来。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我躲在阴影里,看见那两人钻进一辆黑色轿车。车牌被泥巴糊住了。
"眠安!"林小满冲过来,眼睛红红的,"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攥紧手中唯一的家当——那个装着琴谱的帆布包。月光下,封面上的"秦砚"二字若隐若现。
"走,"我说,"现在就去青山寺。"
山路上杂草丛生,手电筒的光圈在石阶上跳跃。林小满喘着气:"还有多远?"
我没回答。手机导航显示还有三百米,可眼前只有漆黑的树林。蝉鸣突然停了,风掠过树梢,带来一丝潮湿的霉味。
破庙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残破的匾额上,"青山寺"三个字依稀可辨。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灰尘扑面而来。
佛像前的供桌上摆着个香炉,旁边是把掉漆的二胡。墙角堆着几个木匣,隐约能看到乐器的轮廓。
"有人吗?"林小满轻声问。
寂静中,传来一声咳嗽。一个佝偻的身影从佛像后转出来,手里拄着拐杖。
"你们找谁?"
我上前一步:"请问,秦砚老师在吗?"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我:"你认识他?"
"我...我想跟他学唢呐。"
老人笑了:"那你得先告诉我,唢呐为什么能传千年?"
我张了张嘴,一时语塞。夜风穿过破窗,掀动佛前的经卷。
"因为..."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它唱的是人心里的话。"
老人眯起眼睛:"你再说一遍?"
"唢呐传千年,"我挺直脊背,"因为它唱的是人心里的话。喜事里有悲凉,丧事中有温情,这才是人间百态。"
拐杖在地上顿了一下。老人转身往里走:"跟我来。"
林小满在我耳边小声说:"你疯了吧?跟陌生人走?"
我没理会,跟着老人穿过狭窄的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墙上挂满了乐器。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把金丝楠木唢呐。
"坐。"老人在蒲团上坐下,"先听听你的《百鸟朝凤》。"
我解开木匣,手指抚过那把暗红色唢呐。簧片轻颤,第一个音符在寂静中荡开。
夜色渐深,破庙里回荡着悠扬的曲调。远处山林间,似乎有虫鸣与之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