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结束的钟声，如同冬日里最悦耳的音符，瞬间驱散了笼罩高三教学楼数月的沉重阴霾。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对短暂自由的无限渴望。高三（1）班组织的滑雪一日游，便成了这份渴望的完美出口。
目的地是市郊新开的云顶滑雪场。大巴车上，气氛热烈得像煮沸的水。苏一兴奋地拉着姜雨晴叽叽喳喳，分享着各种滑雪（摔跤）攻略。周屿安和陈默坐在她们斜后方，陈默在看书，周屿安则戴着耳机，侧头看着窗外飞逝的冬日景象，侧脸安静。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姜雨晴偶尔假装不经意地回头，目光总会在他身上多停留几秒，心跳微微加速。
抵达雪场，换上笨重的滑雪装备，眼前是连绵起伏、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坡道，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空气清冽，带着松枝和雪的纯净气息，让人精神一振。但姜雨晴看着那陡峭的中级道，心里直打鼓。她只滑过几次雪，还停留在初级道挣扎的水平。
“晴晴！走啊！我们去中级道！”苏一装备齐全，跃跃欲试。
“我……我还是先在初级道练练吧……”姜雨晴看着那坡度，腿有点发软。
“怕什么！有我在呢！”苏一大包大揽，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缆车方向走。姜雨晴求助般地看向周屿安，他却只是笑了笑，对她做了个“加油”的口型，然后被陈默拉着走向了另一条看起来更平缓些的雪道。
坐上通往中级道山顶的缆车，寒风凛冽。俯瞰着下方蚂蚁般移动的人群和蜿蜒的雪道，姜雨晴的心跳得更快了。苏一倒是兴奋异常，不停地给她打气。
终于站在坡顶，脚下是陡峭的、泛着冷光的雪坡。姜雨晴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学着苏一的样子，笨拙地调整雪杖，鼓起勇气，身体前倾——
“啊——！”
失控感瞬间袭来！
她重心不稳，身体猛地向后倒去，雪板不受控制地加速下滑！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苏一惊慌的呼喊。她手忙脚乱地想调整方向，却反而让身体更加失衡，像一颗被抛出的石子，朝着坡道一侧的防护网冲去！
“小心！” 一声急促的呼喊破风而来。
就在她即将撞上防护网的前一秒，一个身影斜刺里冲了过来！那人动作极其敏捷，一个漂亮的急停转弯，用身体挡在了她和防护网之间，同时伸出强有力的手臂，试图稳住她失控的身体。
“砰！”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一起摔倒在厚厚的雪地里，溅起一片雪雾。
姜雨晴摔得七荤八素，头盔歪斜，冰冷的雪沫钻进衣领，激得她一哆嗦。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在她头顶响起。
姜雨晴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被雪糊住的护目镜，看到了周屿安近在咫尺的脸。他同样摔倒在地，却第一时间撑起身体，护目镜后的琥珀色眼眸里满是担忧，正急切地检查着她的情况。他的帽子在刚才的冲撞中掉了，黑色的短发上沾满了雪沫。
“脚……脚踝好痛……” 姜雨晴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周屿安脸色一沉，立刻小心翼翼地帮她摘掉护目镜和雪板。“别动，我看看。”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隔着厚厚的雪裤，轻轻按捏她的脚踝。
“嘶——疼！” 姜雨晴痛呼出声。
“可能是扭伤了。”周屿安眉头紧锁，当机立断，“不能走了，我背你下去。” 他迅速脱下自己的手套，动作利落地将两人的雪板固定在一起，然后背对着姜雨晴蹲下，“上来。”
“我……我很重的……”姜雨晴看着他并不算特别宽阔的背脊，有些犹豫。而且，周围已经有不少同学围了过来，苏一也焦急地滑到了旁边。
“别废话，快点！”周屿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坚定。
姜雨晴不再犹豫，忍着痛，小心地趴上他的背。周屿安稳稳地托住她的腿弯，站起身。他的身体似乎微微晃了一下，但很快稳住。背脊比想象中要坚实温暖，隔着厚厚的滑雪服，姜雨晴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热量和沉稳的心跳。一股淡淡的、属于他的清爽气息混合着雪地的冷冽钻入鼻尖，瞬间驱散了脚踝的疼痛带来的恐慌和冰冷。
“抓紧。”周屿安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便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背着她在厚厚的积雪中跋涉，朝着山下的医务室走去。雪地里行走本就艰难，何况还背着一个负重。他的呼吸很快变得有些急促，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开来。额角有汗珠渗出，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雪地上，瞬间消失不见。
姜雨晴趴在他背上，脸颊紧贴着他肩颈处柔软的衣料，听着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感受着他每一步的艰难。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依赖、安全感和强烈悸动的情绪，如同温热的泉水，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刚才的惊吓和疼痛似乎都变得遥远，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宽厚的背脊和沉稳的步伐。她悄悄收紧环着他脖颈的手臂，将脸埋得更深一些，贪婪地汲取着这份令人心安的温暖。
“周屿安……”她小声地、带着点鼻音叫他。
“嗯？”他的声音从胸腔传来，带着震动。
“……谢谢你。” 声音闷闷的，却饱含了太多说不清的情绪。
周屿安脚步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托着她腿弯的手臂，无声地收得更紧了些。
山风吹过，卷起细碎的雪沫，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身上。苏一和其他几个同学跟在旁边，帮忙拿着雪板。苏一看着周屿安背着姜雨晴在雪地里艰难前行的背影，再看看姜雨晴紧紧依偎在他背上、只露出小半张泛红侧脸的样子，嘴角露出了然又促狭的笑容，悄悄对旁边的同学做了个“有情况”的口型。
医务室很快到了。医生检查后，确认是脚踝轻度扭伤，需要冰敷和休息。姜雨晴坐在病床上，看着周屿安跑前跑后，拿冰袋，倒温水，和医生沟通。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但眼神依旧专注而沉稳。
“没什么大事，休息几天就好。”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小小的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弥漫着的消毒水味道。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和尴尬。
“那个……你的背包。”姜雨晴指了指旁边椅子上周屿安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背包。刚才混乱中，背包的拉链似乎松开了，露出了里面书本的一角。
周屿安“哦”了一声，走过去想把拉链拉好。然而，就在他拿起背包的瞬间，一本厚厚的、封面有些磨损的笔记本，从敞开的背包口滑落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摊开了。
姜雨晴下意识地看过去。
目光触及摊开的那一页时，她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页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是她无比熟悉的、自己的字迹！旁边还有用不同颜色笔添加的详细注解、解题思路的延伸、甚至还有……一些她从未写过的、更精妙的解法！而最让她心脏狂跳的是，在某一处解题步骤的旁边，被人用极其细小的、却清晰无比的笔迹，画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的心形！
那是……那是她很久以前借给他看的一本物理错题笔记！他竟然……一直留着？还如此用心地做了补充？甚至还……
姜雨晴猛地抬头看向周屿安。
周屿安显然也看到了掉出来的笔记本和那个醒目的心形记号。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他飞快地弯腰捡起笔记本，手忙脚乱地想把它塞回背包里，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甚至不敢看姜雨晴的眼睛。
“我……那个……是之前……”他语无伦次地想解释，声音干涩。
姜雨晴看着他窘迫慌乱的样子，看着他红透的耳根，看着他紧紧攥着那本笔记的手指……刚才趴在他背上时那种汹涌的心悸感，此刻如同火山爆发般再次席卷而来，带着更加清晰、更加滚烫的力度！那个小小的红色心形，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所有懵懂的情感闸门！
原来……他早就……
一股巨大的、甜蜜的、带着点酸涩的暖流，彻底淹没了她。
“周屿安……”姜雨晴轻声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柔软。
周屿安的动作顿住了，终于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里带着未褪的窘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就在这时，苏一大咧咧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晴晴！周大神！我们买了热奶茶！快……”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在两人之间滴溜溜一转，瞬间捕捉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气氛和周屿安还没完全褪去的红晕。
“哎呀！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苏一故意拉长了语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促狭笑容，将两杯热奶茶放在桌上，“那什么，你们继续！继续哈！我们外面等！”她朝姜雨晴暧昧地眨眨眼，拉着其他同学飞快地溜走了。
医务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奶茶的甜香和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气中交织。
姜雨晴的脸颊也红透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盖在腿上的毯子。周屿安轻咳了一声，将背包拉链仔细拉好，然后拿起一杯奶茶，插好吸管，默默地递到她手边。
温热的触感从杯壁传来。姜雨晴接过奶茶，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指，两人都像被烫到般飞快地缩回。
“那个……”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周屿安看着她低垂的发顶和通红的耳尖，琥珀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低低的叹息和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他抬手，动作极其自然地，将她额前滑落的一缕碎发轻轻拢到耳后。
指尖的温度擦过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姜雨晴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盛满了温柔、无奈和某种更深沉情愫的眼眸里。心，像是被泡在温热的蜜糖里，又软又甜。
“下次小心点。”他低声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让人心尖发颤的磁性。
“嗯……”姜雨晴应着，声音细若蚊呐，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欢喜。她抱着温热的奶茶，小口啜饮着，甜意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最深处。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无声地覆盖着大地。医务室小小的空间里，暖意融融，两颗悸动的心，终于在这个落雪的冬日，清晰地听到了彼此的回响。那个无意间滑落的笔记本和心形记号，如同落在心田的滚烫烙印，再也无法抹去。
然而，当周屿安背起背包准备离开时，姜雨晴眼尖地瞥见，在背包侧边的小口袋里，露出了一角印刷精美的彩页，上面似乎印着某种珍稀植物的图案。她还没来得及细看，拉链就被他拉上了。
周屿安并未察觉她的目光，他扶着姜雨晴站起来，将医生开的药和她的围巾仔细拿好。只是，在帮她围上围巾时，他的动作似乎微微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本被他塞进背包深处的笔记本位置，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那里面有他珍藏的秘密，也有他此刻无法宣之于口的、关于未来的沉重思虑。而背包侧袋里那本他心心念念、却因价格昂贵而暂时无法买下送给她的珍贵植物图鉴，则成了另一个无人知晓的、带着遗憾的伏笔。
雪落无声，心痕已深。甜蜜的印记与未竟的遗憾，如同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共同构成了这个冬日最难忘的风景，也预示着前路并非坦途。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