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夜班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寒冷酷刑,侵蚀着姜雨晴的每一分精力。冻疮在手指上肆虐,裂口加深,每一次触碰冰冷的收银机或货品都带来钻心的刺痛。浓重的黑眼圈印刻在苍白的脸上,白天在医院强撑的笑容越来越勉强,眼神里的疲惫像化不开的浓雾。
学业成了最先崩塌的堡垒。
课堂上的知识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老师的讲解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无论她如何用力集中精神,那些公式、定理、单词都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刚抓住一点头绪,下一秒就从疲惫混沌的脑海中溜走。作业错误百出,简单的计算频频失误,曾经引以为傲的思维敏捷性荡然无存。
月考成绩单如同冰冷的判决书,被李老师重重地拍在讲台上。姜雨晴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分数和断崖式下跌的年级排名。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
“姜雨晴!”李老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失望,“下课来我办公室!”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李老师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最得意的学生,如今憔悴不堪,眼窝深陷,手指上还缠着显眼的创可贴(掩盖冻疮),眉头紧锁。
“解释一下!怎么回事?”李老师指着成绩单,“这个成绩,别说保送了,连一本线都危险!你最近状态差得离谱!上课走神,作业敷衍!是不是因为照顾周屿安分了太多心?”她的语气带着责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我知道他家情况特殊,你关心同学是好的,但高三了,你自己的前途才是根本!不能本末倒置!”
姜雨晴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冻疮的伤口被挤压,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却远不及心底的委屈和难堪。她无法解释夜班打工的事,更不能说出图鉴的秘密。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对不起,李老师。”她声音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是我……松懈了。我会调整的。”
“调整?”李老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姜雨晴,你要清楚,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分之差,人生可能就完全不同!周屿安同学那边,学校和他家里会想办法,你尽到同学情谊就好,不要把整个自己都搭进去!听到了吗?”
“嗯……”姜雨晴艰难地应了一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走出办公室,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巨大的压力和无处诉说的委屈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口,让她喘不过气。她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医院,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推开病房门,周屿安正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似乎比前几天清明一些。他手里拿着一份陈默送来的课堂笔记复印件,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当他的目光落在姜雨晴脸上时,瞬间凝固了。她眼底浓重的乌青,脸上掩饰不住的憔悴,以及那双红肿、缠着创可贴的手……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尖锐的心疼,猛地窜了上来。
“李老师找你?”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姜雨晴没想到他消息这么灵通,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月考成绩……没考好……”
“只是没考好?”周屿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尖锐和……愤怒。他猛地将手中的笔记复印件摔在床边的小桌上,纸张哗啦作响。这个动作耗尽了他虚弱的力气,让他急促地喘息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
“姜雨晴!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的手!”他指着她缠着创可贴的手指,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琥珀色的眼眸里燃烧着痛楚的火焰,“你告诉我,你晚上到底在干什么?!真的是在‘好好休息’?!在‘调整状态’?!”
姜雨晴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和质问震住了,下意识地将手藏到身后,慌乱地辩解:“我……我就是在看书……有点累……”
“看书?!”周屿安冷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讽刺和失望,“看书能把手看成这样?!看书能让你白天像个游魂?!看书能让你成绩一落千丈?!” 他喘着粗气,每一个质问都像重锤砸在姜雨晴心上。
“我……”姜雨晴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所有的委屈和坚持在这一刻几乎崩溃。
“是打工,对吗?”周屿安死死盯着她,眼神锐利得像要看穿她的灵魂,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肯定,“为了那本该死的图鉴!是不是?!”
“图鉴”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姜雨晴耳边炸响!他……他怎么会知道?!
看到姜雨晴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震惊,周屿安知道自己猜对了。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更猛烈的怒火。那怒火不仅是对她,更是对他自己,对这不公的命运!
“果然……果然是为了那个!”周屿安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痛苦,“姜雨晴!你脑子进水了吗?!一本破书!值得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值得你拿前途去赌?!值得你……”他猛地顿住,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楚,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值得!”姜雨晴终于爆发了,积压了许久的委屈、疲惫、压力和那份不被理解的执着,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她抬起头,泪流满面,声音却异常尖锐和清晰,“值得!周屿安!它值得!因为那是你想送给我的!是你生病了还想着我的东西!是你对‘以后’的念想!我要它!我要替你抓住它!就像抓住一点光!一点希望!有错吗?!”
她的哭喊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周屿安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眼中不顾一切的光芒,听着她那句“抓住一点光,一点希望”,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那份沉重到让他无法承受的爱意,此刻成了最尖锐的刑具。
“希望?”他喃喃重复着,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破碎的笑容,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自嘲,“姜雨晴……你看看我……看看这个鬼样子……我还有什么‘以后’?我还有什么资格谈‘希望’?我连自己都快要没有了!”
他猛地抬手,指向病房的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你走!”
“带着你那可笑的‘希望’!滚出去!”
“我周屿安……不需要你的怜悯!更不需要你为我牺牲!为我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可怜虫!”
“我宁愿……宁愿从未认识你!”
最后那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姜雨晴身上。她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病床上那个眼神冰冷、浑身散发着抗拒和绝望气息的少年。
“从未……认识我?”她喃喃地重复着,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万钧的重量。心,在那一刻,仿佛被这句话彻底碾碎了。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爱意,在他眼中,竟成了需要被彻底否定的……错误?
巨大的痛苦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她淹没。她看着他那双盛满了痛苦和疏离的琥珀色眼眸,那里再也没有一丝往日的温柔和光亮,只剩下冰冷的拒绝。
她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破碎的悲伤、难以置信的痛楚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绝望。然后,她猛地转身,像逃离什么可怕的灾难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病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两个被痛苦和绝望撕裂的世界。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周屿安维持着指向门口的姿势,僵硬得像一尊石雕。过了许久,他才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一样,颓然倒回枕头上。剧烈的咳嗽瞬间爆发,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蜷缩着身体,用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渗出刺目的鲜红。
他看着手心里那抹刺眼的红,再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啜泣声,一种灭顶的绝望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崩裂的弦,发出刺耳的哀鸣。他用最残酷的语言,斩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连接,也亲手熄灭了那点她拼死守护的、名为“希望”的微光。病床上咳出的鲜血与门外绝望的啜泣,共同谱写了这白色战场里,最悲怆也最无解的挽歌。那本象征着“晴”的图鉴,此刻更像一个讽刺的诅咒,横跨在那彻底崩裂的深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