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晴,回家休息一下吧。” 周父的声音沙哑疲惫,带着深深的担忧,“你脸色太差了,这里有我们守着。”
姜雨晴固执地摇头,声音干涩:“周叔叔,我没事……我想在这里……离他近一点。” 她无法离开,仿佛离开这扇窗,就会失去与他最后的联系。
苏一强行塞给她一杯热牛奶和一个面包,她机械地接过,却食不知味。目光从未离开过那扇小小的观察窗。
夜深了。周家父母在护士的劝说下,去休息室短暂休息。苏一和陈默也暂时离开。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姜雨晴一个人。她抱着膝盖,蜷缩在冰冷的椅子上,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夜里的幼兽。
口袋里,那张染血的宣传页像一块烙铁,烫着她的皮肤,也烫着她的心。她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为了那个被他用生命攥住的念想,也为了赎罪。
1280元。距离这个数字,她还差一大截。便利店的夜班不能丢,那是唯一的希望来源。冻疮的疼,身体的疲惫,学业的压力……在染血的执念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她拿出手机,给便利店的老板发了条信息,确认今晚的夜班照旧。然后,她将目光投向周父留在椅子上的那个背包——周屿安的背包。
里面应该有他的课本和笔记。她想帮他整理一下,等他醒来……或许能用上。也或许,只是想触碰一些属于他的东西,感受一点他存在的气息。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背包拉链。里面很乱,塞着几本卷了边的书,几份打印的复习资料,还有……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着的、厚厚的硬壳笔记本。
姜雨晴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这不是他平时用来写解题思路的习题册。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地将它拿了出来。报纸包裹得很严实,仿佛在保护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她一层层剥开旧报纸。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硬壳笔记本露了出来,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岁月留下的磨损痕迹。笔记本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分量。
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周屿安那遒劲有力、辨识度极高的笔迹。没有日期,只有一行字:
**“今天在雨里撞到一个凶巴巴的小栀子花。她叫姜雨晴。名字里有晴,人却像雨一样凉。不过……眼睛真亮。”**
姜雨晴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这是……日记?他的日记?!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窥探隐私的惶恐让她指尖发颤。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合上,但情感却像磁石般牢牢吸住了她的目光。她颤抖着翻开了下一页。
**“成了同桌。灭绝师太居然让她辅导我数学?啧,看她那副不情愿又强装镇定的样子……有点可爱。希望她别发现我笔记的秘密……”**
**“她居然发现了!看她震惊的小表情……真想笑。不过……她好像对我有点好奇了?”**
**“辩论赛赢了。她在台下,眼睛亮得像星星。苏雅的话真烦,但她好像……有点在意?这感觉……还不赖。”**
**“下雪了。她摔倒了,脚踝肿得像馒头。背着她下山,好轻。她趴在我背上,呼吸喷在我脖子上……痒痒的。希望路再长一点。”**
**“她发现了笔记上的心。完了……藏不住了。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变态?……可她脸红的样子……真好看。”**
**“确诊了。ALL。天塌了。看着她哭,心比癌细胞扩散还疼。余弦定理……真他妈是个残忍的预言。我拿什么给她未来?”**
**“她又来了。带着笑,装着没事。可她眼里的血丝,手上的冻疮……当我瞎吗?便利店夜班?为了那本图鉴?!姜雨晴!你这个疯子!傻子!值得吗?!我他妈值得你这样做吗?!”** (这一页的字迹异常潦草用力,力透纸背,甚至有几处被笔尖划破的痕迹,旁边还有几滴早已干涸的、模糊的泪痕。)
**“把她骂走了。说了最狠的话。‘从未认识你’。心像被自己捅穿了。咳血了……好多……喘不上气……要死了吗?也好……解脱了……只是……那本图鉴……”** (这一页的笔迹虚弱扭曲,最后几个字几乎无法辨认,旁边是大片暗褐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正是抢救前写下的!)
姜雨晴死死捂住嘴,才没有让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冲破喉咙。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几乎握不住那沉重的笔记本。
原来……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冻伤的手,知道她便利店的夜班,知道她荒废的学业……他洞悉她所有的秘密和牺牲!
他的愤怒,他的绝望,他的“从未认识你”……不是因为厌恶和否定,而是因为深入骨髓的心疼和自毁般的绝望!他痛恨自己成为她的负担,痛恨自己无法给她健康的未来,痛恨自己连她一点小小的、关于图鉴的念想都无法亲手实现!
那本日记,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周屿安内心最隐秘、最痛苦、也最柔软的世界。每一页,都写满了对她的关注、心动、挣扎和深入骨髓的爱恋与绝望。那些被她误解的冰冷话语背后,是比她想象中更加汹涌澎湃、更加痛彻心扉的情感!
巨大的震撼、铺天盖地的悔恨和一种几乎将她融化的、滚烫的爱意,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紧紧抱着那本染着他泪痕和血迹的日记本,仿佛抱着他破碎的灵魂,泣不成声。
***
三天后,周屿安情况稳定,转回了普通病房。但第一次化疗的后遗症和抢救的打击,让他变得更加虚弱。新一轮的化疗药物,带来了新的折磨——剧烈的神经痛。
起初是手脚末端针刺般的麻木和灼烧感,很快升级为难以忍受的、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的剧痛!止痛药的效果微乎其微。周屿安常常在睡梦中被痛醒,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苍白的皮肤下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病号服。他紧闭着眼,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痛苦呜咽,却倔强地不肯喊出声,仿佛喊出来就是认输。
姜雨晴的心,随着他每一次痛苦的抽搐而剧烈绞痛。她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在他痛到极致时,只能徒劳地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或者用温热的毛巾一遍遍擦拭他额头和脖颈的冷汗,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
“疼……好疼……”一次剧烈的发作后,周屿安虚弱地喘息着,眼神涣散,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孩童般的无助。
“我知道……我知道……”姜雨晴的声音哽咽,用温热的毛巾小心地敷在他因输液而肿胀发青的手背上,那里是神经痛最严重的地方之一,“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我在……我一直都在……”
周屿安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她依旧红肿、布满冻疮裂口的手上。那双手正无比轻柔地照顾着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他的眼神复杂至极,有痛苦,有心疼,有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看穿所有秘密后的脆弱和……释然。
他看到了她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它被摆放在一个显眼的位置,旁边是那株被血迹浸染的兰花宣传页。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许久,久到姜雨晴以为他又要昏睡过去时,周屿安极其微弱地动了动被疼痛折磨得麻木的手指,轻轻勾了勾她的指尖。
姜雨晴立刻回握住他冰凉的手指。
“……日记……”他声音嘶哑,几乎听不清。
姜雨晴用力点头,泪水再次盈满眼眶:“我看到了……都看到了……” 她不需要多说,所有的理解、悔恨和更加深沉的爱意,都包含在这句话里。
周屿安闭了闭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再睁开时,琥珀色的眼眸里不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一种疲惫的、带着水光的平静。他不再需要伪装,不再需要推开。所有的秘密都已摊开在阳光下,连同他最不堪的脆弱和最深情的绝望。
“对……对不起……”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是为那天的怒吼,也是为所有带给她的痛苦。
姜雨晴用力摇头,俯下身,用自己温热的脸颊,轻轻贴了贴他因剧痛而冰凉的脸颊:“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太笨……没懂你……”
肌肤相贴的瞬间,周屿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那细微的暖意,似乎暂时驱散了些许神经末梢的冰冷刺痛。
“那本图鉴……”他声音微弱,带着一丝执拗的念想。
“我知道。”姜雨晴轻声打断他,眼神无比坚定,“我们一起等。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买。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真正的热带雨林,去看那些书上才有的神奇植物……不能反悔。” 她描绘着一个充满生机的未来图景,尽管前路荆棘密布。
周屿安看着她眼中闪烁的、不顾一切的光芒,感受着她脸颊传来的温热和坚定的力量,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悄然注入他冰冷绝望的心田。他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好……”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承诺,“等……栀子花再开的时候……我们……去看雨林……”
栀子花。
他记得。记得她弹琴时像栀子花,记得他手抄乐谱上画着栀子花。栀子花再开,是下一个春天。是他和她,共同约定的、关于“晴”的未来。
日记的重量,压碎了误解的坚冰,也托起了沉沦的灵魂。在神经痛的无边苦海里,一句关于栀子花和雨林的约定,如同穿透厚重阴云的微光,照亮了两人紧握的双手。纵使前路是白色炼狱,至少此刻,他们共享着同一片用血泪浇灌出的、微弱却真实的希望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