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再开的约定,像一颗微弱的火种,在冰冷残酷的白色病房里顽强燃烧着,暂时驱散了浓重的绝望。周屿安不再抗拒姜雨晴的靠近,甚至开始依赖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神经痛的折磨依旧如同附骨之疽,但他学会了在剧痛袭来时,紧紧抓住她的手,将额头抵在她温热的掌心,汲取那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力量。姜雨晴也更加沉默而坚韧,便利店的夜班依旧在继续,冻疮在寒冷和消毒水的双重刺激下反复发作,手指常常红肿得无法弯曲,但她从未抱怨一声。那本染血的植物图鉴宣传页,被小心翼翼地夹在周屿安的日记本里,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圣物。
然而,命运的镰刀并未收起。短暂的平静,不过是风暴来临前的喘息。
第二次化疗开始后的第十天,例行血常规检查的结果迟迟未出。主治医生拿着报告单走进病房时,脸上的凝重几乎化为了实质。
“周屿安家长,姜同学,”医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忍宣判的沉重,“情况……不太好。这次化疗后,外周血象恢复极其缓慢,尤其是中性粒细胞……持续处于极低水平。更关键的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年和床边瞬间绷紧的姜雨晴,“骨髓穿刺的初步形态学报告显示……原始幼稚淋巴细胞比例异常升高。高度怀疑……“复发”
“复发”两个字,如同两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穿了病房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点暖意。
周母瞬间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绝望的呜咽,身体摇摇欲坠。周父脸色铁青,扶着妻子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
周屿安原本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清晰地映着医生凝重的脸,随即被一片死寂的灰暗覆盖。他没有说话,只是放在被子外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姜雨晴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复发……这意味着之前的化疗几乎前功尽弃,意味着更凶险的病情,更猛烈的治疗,更渺茫的希望……
“医生……那……那怎么办?”周父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情况很危急。极低的粒细胞意味着病人几乎没有抵抗力,随时可能发生致命感染。复发则需要更强力的化疗方案,甚至……考虑骨髓移植。”医生的语气异常严肃,“但以病人目前的身体状况,能否承受更强的化疗是个巨大挑战。骨髓移植更是需要配型、预处理……风险极高,费用更是……”
“钱不是问题!”周父立刻打断,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嘶哑,“只要能救他!倾家荡产我们也治!”
医生沉重地点点头:“我们会立刻组织院内专家会诊,确定下一步方案。当务之急是预防感染!必须严格无菌隔离!家属探视要极度控制!姜同学……”他看向姜雨晴,眼神带着复杂的歉意和不容置疑的严厉,“你不能再频繁出入病房了!尤其是你还在外面打工,接触复杂环境,携带病菌的风险太高了!为了病人的安全,你……暂时不能进来了。”
不能进来?!
姜雨晴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唯一的支撑,唯一能靠近他、感受他、给他力量的地方……也被剥夺了?
“不……医生……”她声音颤抖,带着绝望的哀求,“我会很小心的!我消毒!我戴口罩!我……”
“不行!”医生的语气斩钉截铁,“这是原则问题!病人现在脆弱得像一张纸,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要了他的命!姜同学,请你理解!他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姜雨晴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她看着病床上周屿安骤然黯淡下去、写满痛苦和绝望的眼神,看着他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争辩的虚弱动作,心像被生生剜掉了一块。她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嵌进冻疮的裂口,尖锐的疼痛传来,却远不及心底的万分之一。
她被隔离在了他的世界之外。物理的玻璃窗,此刻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
更大的风暴接踵而至。
几天后,李老师面色凝重地将姜雨晴叫到了办公室。桌上摊开的,是她惨不忍睹的近期小测卷子和一张薄薄的纸——休学建议书
“姜雨晴,”李老师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惋惜和不容置疑,“你的情况,学校和老师都了解了。周屿安同学的事情,我们很遗憾,也很同情。但是,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她指着那些满是红叉的卷子,“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成绩一落千丈!这样下去,别说高考,连毕业都成问题!”
姜雨晴低着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沉默不语。
“老师知道你在照顾他,很辛苦。但是,姜雨晴,人生是你自己的!”李老师语重心长,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现实考量,“你不能把整个未来都赌在一个……一个希望渺茫的病人身上!这对你不公平!对周屿安也是巨大的心理负担!”
“他不是负担!”姜雨晴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却带着尖锐的维护。
李老师被她眼中的执拗和痛苦震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是不是负担,不是嘴上说的。你看看你自己!憔悴成什么样了?还去便利店上夜班?为了什么?为了那本不切实际的图鉴?” 她显然也从其他渠道知道了些什么,语气带着责备,“值得吗?用你的前途和健康去换一本书?姜雨晴,你清醒一点!”
“值不值得,我自己知道!”姜雨晴咬着牙,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李老师看着她油盐不进的样子,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学校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以及目前成绩下滑的严重性,正式建议你暂时休学一年。”她将那份休学建议书推到姜雨晴面前,“回家好好调整,照顾病人也好,休息也好。等处理完这些事情,状态恢复了,明年再复读,冲击高考。这是目前对你最负责任的选择!”
休学?
姜雨晴看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休学意味着放弃高三,放弃按部就班的未来,彻底将自己绑在医院的战车上,与周屿安共沉沦。
她想起周屿安日记里那句“我拿什么给她未来?”的绝望诘问。
想起他咳血窒息时死死攥住的染血图鉴。
想起他虚弱地说“等栀子花再开的时候……去看雨林”时眼中微弱的亮光。
如果她休学了,放弃了自己的路,那她和他拼命想要抓住的那点关于“晴”的念想,还有什么意义?那本图鉴,不就真成了压垮两个人的诅咒?
就在姜雨晴心乱如麻、几乎被巨大的抉择压垮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便利店老板发来的消息:
“小姜,你上个月工资结算了,加上预支的部分,一共是1120元,已经转你卡上。那个……你之前一直问的图鉴,书店那边通知了,最后一本典藏版……明天中午到货。你要的话,得尽快去,不然就没了。”
1120元!
距离1280元,只差最后160元!
而那本象征着希望和承诺的图鉴,最后一本,明天就要到货了!
一股巨大的冲动瞬间攫住了姜雨晴!她几乎是颤抖着拿起笔,在休学建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动作快得没有一丝犹豫。
“李老师,我签。”她把签好的建议书推回去,眼神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我休学。但图鉴……我一定要买到!”
李老师震惊地看着她签下的名字,再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光芒,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你……唉!好自为之吧!”
姜雨晴冲出办公室,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不顾一切地跑向医院附近的ATM机。插卡,查询余额——1120.50元!便利店的工资到账了!
还差160元!
她翻遍身上所有的口袋,只有皱巴巴的几十块零钱。距离图鉴到货,只剩下不到24小时!去哪里凑这160元?!
她站在寒风凛冽的街头,看着医院高耸的住院大楼,看着手里那张染血的宣传页,再摸摸口袋里仅有的零钱,一种巨大的、近乎窒息的紧迫感和无助感将她淹没。
栀子花开的约定,染血的执念,休学的抉择,图鉴的倒计时……所有沉重的砝码,都在这一刻,压在了那缺失的160元上。希望的微光近在咫尺,却又似乎遥不可及。
骤雨将至,孤注一掷的少女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身后是休学的深渊,前方是染血的微光。那本承载着所有爱恋与绝望的植物图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却需要她用仅剩的一切,去赌一个渺茫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