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

二十六章

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林郁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答题卡边缘洇出个小小的墨点。考场里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潮水般的欢呼，有人把试卷抛向空中，有人趴在桌上呜咽，林郁却只是慢慢合上笔帽，像完成了一场漫长的仪式。

走出考场，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攒动的人群里，她看见陈佳佳挥着手臂冲她喊，却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心脏忽然空了一下，像被抽走了最关键的零件。

“发什么呆呢？”陈佳佳跑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解放了！晚上聚餐去不去？”

林郁摇摇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校门口——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卖矿泉水的小贩在收拾摊位，塑料瓶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宁蕴……没来吗？”

陈佳佳的笑容淡了些，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递给她：“她托我给你的，说……等你考完再看。”

信封上的字迹依旧清秀，只是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反复攥过。林郁捏着信封，指尖冰凉，直到人群渐渐散去，才慢慢拆开。

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张照片和半片银杏叶。

照片是去年冬天拍的，她们堆的那个雪人歪歪扭扭地站在雪地里，戴着宁蕴的姜黄色围巾，背景里能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正对着雪人笑。银杏叶是她们一起压的那片，画着笑脸的那一半被撕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叶梗，系着根细细的红绳。

林郁的手指抚过照片上的雪人，忽然想起宁蕴当时说：“明年冬天，还能再堆一个更漂亮的。”原来有些约定，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实现。

她把照片和银杏叶放进钱包，紧紧攥着，指节泛白。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地上，像个被遗弃的标点。

毕业照是在一周后拍的。林郁站在最左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身边的位置空着——班主任说宁蕴已经办理了毕业手续，不用再来学校了。按下快门的瞬间，她忽然觉得眼睛很酸，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衣领。

照片洗出来那天，陈佳佳把属于宁蕴的那张给了她。照片上的空位像个黑洞，林郁用马克笔在上面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和宁蕴速写本上的一模一样。

散伙饭那天，班里很热闹，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借着酒劲向暗恋的人告白。赵晓宇端着酒杯走过来，脸上带着点复杂的笑：“林郁，以前的事……对不起。”

林郁没理他，只是仰头喝了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点涩味。她想起宁蕴说过不喜欢啤酒的味道，说像“过期的眼泪”，忽然笑了笑，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

“她去了深圳，”陈佳佳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她身边，声音很轻，“她妈妈工作调动，全家都迁走了。”

林郁的手顿了顿，啤酒杯在桌上轻轻晃了晃。“什么时候走的？”

“考完试第二天就走了，”陈佳佳叹了口气，“她说……怕见到你会舍不得。”

林郁没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直到头晕目眩。她好像看见宁蕴站在门口，穿着白裙子，冲她笑，像毕业照上那个没来得及出现的身影。

离开饭馆时，天已经黑了。林郁沿着街慢慢走，路过学校门口的文具店，看见里面亮着灯，想起寒假里和宁蕴在这里偶遇的场景，忽然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回到家，林郁把所有和宁蕴有关的东西都找了出来——那本《飞鸟集》，装着玻璃珠和桂花的瓶子，还有那张毕业照。她把它们放进一个纸箱，塞到衣柜最下面，像埋葬了一段无法言说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