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之藤中学网球部的国中谢幕战，最终章在千里之外的全国大赛决赛场上演。平等院家的客厅，成了临时搭建的前线指挥所。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正午刺目的阳光，只有电视机屏幕是唯一的光源，闪烁着激烈的光影，将三人沉默而紧绷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汗水的球衣。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被刻意调低，解说员压抑着激动的语速，球拍撞击网球的爆裂声，还有场边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都化作一种沉闷的背景噪音，敲打着耳膜。爸爸坐姿端正，双手紧握成拳搁在膝盖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如同焊死在屏幕上那个穿着牧之藤红色队服、发带飞扬的高大身影上。每一次凤凰凌厉的扣杀得分，他紧抿的唇线便不易察觉地松开一丝；每一次对手刁钻的回球险险擦过边线，他搁在膝盖上的拳头便攥得更紧一分。妈妈紧挨着爸爸坐着，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膝上的薄毯边缘，身体随着比赛的节奏微微前倾或后仰，每一次凤凰在底线惊险的救球，都让她低低地倒吸一口冷气，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的位置。她的目光，与其说是看比赛，不如说是紧紧追随着儿子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紧锁的眉峰，那因咬紧牙关而绷紧的下颌线，还有那汗水不断滚落、折射着屏幕冷光的侧脸。
凤鸢没有坐在沙发上。她抱着膝盖，蜷在地毯上，离电视屏幕最近。小小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下巴搁在膝盖上，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要穿透那层冰冷的屏幕玻璃。她看得如此专注，以至于忘记了呼吸，胸腔因为缺氧而隐隐发闷。屏幕里那个身影，是她的哥哥，却又如此陌生。他每一次挥拍都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力量，眼神锐利如鹰隼，在激烈的对抗中，那平日里对她偶尔流露的、极其细微的柔和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燃烧的战意。汗水浸透了他的红色队服，紧贴在贲张起伏的背脊上，手腕上缠着的白色胶布边缘被汗水浸透，颜色变深。当他因为一记刁钻的回球而极限滑步救球，膝盖重重擦过地面时，凤鸢甚至能想象到那瞬间摩擦带来的刺痛，她的身体也跟着猛地一缩，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地毯的绒毛。
决胜盘，抢七局。比分牌上的数字如同走钢丝般惊险地交替上升。电视机里传来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球鞋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都像重锤砸在客厅紧绷的空气中。凤凰在网前的一次高压扣杀被对手不可思议地挡回，角度刁钻地压向他的反手死角！时间仿佛被拉长，凤鸢清晰地看到哥哥眼中瞬间爆发的、如同困兽般的凶悍光芒！他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球拍在极限距离险险够到那几乎要落地的球，手腕以一个近乎扭曲的角度猛地发力——
“OUT——！” 边裁的旗语落下。
不是界内！
对手得分！赛点！
“啊！”凤鸢失声低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她猛地扭头看向父母。爸爸的拳头重重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脸上是压抑的痛楚。妈妈捂着嘴，眼睛瞬间红了。
屏幕里，凤凰维持着那个极限救球的姿势，微微喘息着。汗水如同小溪般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他缓缓直起身，没有看对手庆祝的方向，只是抬起那只刚刚完成极限救球的手，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红色的发带下，那双眼睛如同淬火的寒冰，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反而更加凶悍不屈的光芒在燃烧！他转身走向发球区，步伐沉稳，背脊挺直如标枪，仿佛刚才那个失分只是拂去肩头的一片落叶。
凤鸢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个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担忧和某种更强烈情绪的热流，瞬间冲破了刚才的冰冷窒息，汹涌地撞击着她的胸膛。哥哥……没有倒！
当凤凰以一记石破天惊、带着恐怖旋转的“世界海盗”发球直接ACE，干净利落地拿回赛点时，客厅里压抑到极点的空气仿佛被点燃！爸爸猛地从沙发上挺直了背脊，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猛兽般的低吼。妈妈捂嘴的手放下了，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忘记了呼吸。
而当最后一球，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赤红轨迹，如同燃烧的陨石般狠狠砸在对方场地死角，裁判那声穿透一切喧嚣的“Game, Set and Match! 牧之藤！”如同天籁般响起时——
时间凝固了一瞬。
随即，是火山喷发！
“赢了——！！”爸爸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像一头压抑已久的雄狮终于发出了震天的咆哮！他挥舞着拳头，平日里沉稳的面容因为巨大的激动而涨红，眼眶瞬间湿润。妈妈也激动地站了起来，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滚落，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看着屏幕里那片瞬间沸腾的红色海洋，脸上绽放出无比骄傲、无比灿烂的笑容，反复地、哽咽地重复着：“赢了……凤凰赢了！”
凤鸢没有像父母那样站起来欢呼。她依旧蜷坐在地毯上，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她只是仰着小脸，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
画面切换，聚焦在赛场中央。牧之藤的队员们如同红色的潮水般涌向他们的领袖。有人激动地跳上队友的背，有人挥舞着球拍嘶吼，有人激动地掩面。而在那片沸腾喧嚣的中心，平等院凤凰被队友簇拥着、推搡着，走向那座象征着最高荣耀的冠军奖杯。汗水浸透了他的发梢和队服，脸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潮红，眉宇间还残留着厮杀过后的凌厉痕迹。
就在队友将那沉甸甸的、金光闪耀的冠军奖杯高高举起，塞进他怀里的瞬间——
凤鸢清晰地看到，哥哥那一直紧锁的、如同磐石般冷硬的眉峰，极其细微地、极其短暂地松开了。他低垂着眼睑，目光落在怀中那座冰冷的金属奖杯上。然后，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赛场上所有的硝烟、汗水、嘶吼和胜利的狂喜都吸进肺腑。那紧抿的、如同刀刻般的唇线，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上扬起！
一个笑容。
一个真正的、毫无保留的、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刺破厚重乌云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少年意气的张扬和释放，瞬间点亮了他整张被汗水和疲惫覆盖的脸庞！那笑容里，有沉重的担子终于卸下的轻松，有带领队伍走到巅峰的狂傲，更有一种历经血火淬炼后、属于王者的锋芒！
凤鸢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那个笑容狠狠击中！
一股前所未有的、滚烫的、如同熔岩般炽热的崇拜和骄傲，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感官！比刚才父母欢呼时更强烈百倍！她的小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自己左手腕上那圈厚实的浅紫色护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护腕内侧，那个小小的“鸢”字，隔着粗糙的布料，正清晰地、有力地烙印在她的脉搏之上，随着她此刻疯狂擂动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灼热地搏动着！
她忘记了欢呼，忘记了言语，只是呆呆地、近乎贪婪地看着屏幕里那个沐浴在金色聚光灯和队友簇拥下、笑得如同骄阳般耀眼的哥哥。
那是她的哥哥。
是那个会在她发烧时笨拙地喂她吃药的哥哥。
是那个在雪地里沉默地堆起雪墩子的哥哥。
是那个……此刻站在全国之巅，举起荣耀、笑得光芒万丈的哥哥！
屏幕内外，沸腾的喧嚣仿佛都化作了遥远的背景。客厅里父母的激动欢呼也模糊了。凤鸢的世界，只剩下屏幕里那个笑容，和手腕上那个随着心跳搏动、仿佛与哥哥此刻的荣耀同频共振的“鸢”字烙印。一种无声的、滚烫的崇拜，如同藤蔓般，在她小小的心房里疯狂滋长、缠绕，最终化为眼底一片璀璨的星光，比任何奖杯的光芒都要夺目。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