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周

立海大附属中学的考试周，如同一场无声的季风过境，席卷了整个校园。空气里弥漫着油墨、纸张和高度紧绷的神经共同发酵出的独特气味——一种混合着焦虑、决心与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沉重气息。高大的榉树荫蔽下，往日喧嚣的走廊变得格外安静，只有匆匆的脚步声和偶尔压低嗓音的、关于某道难题的急促讨论。教室门窗紧闭，隔绝了初夏的蝉鸣，只剩下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如同千万只春蚕在疯狂啃噬桑叶。

**考场之内，众生百态。**

平等院凤鸢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摊开的试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握着笔的手稳定而从容，目光沉静地在题目间扫过，如同经验丰富的将军巡视着自己的领地。那些令旁人绞尽脑汁的复杂公式、刁钻陷阱、冗长论述，在她眼中仿佛自动拆解、排列组合，呈现出清晰而优美的逻辑通路。笔尖在答题纸上流畅地移动，留下工整而有力的字迹，几乎没有停顿或修改。偶尔遇到需要深入思考的压轴题，她也不过是微微侧头，指尖无意识地在左手腕那圈浅紫色护腕上轻轻摩挲片刻，内侧那个小小的“鸢”字仿佛传递着沉静的力量，随即思路便豁然开朗，答案便如清泉般流淌而出。

当考试结束的铃声还有十分钟才响起时，凤鸢已经放下了笔。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卷面，确认无误后，便轻轻合上试卷和答题纸。在周围同学或惊讶、或羡慕、或麻木的目光注视下，她从容地将文具收好，然后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厚重的《高等数学导论》，旁若无人地翻开，沉浸到另一个更艰深却也让她感觉更自在的知识宇宙中去。监考老师踱步经过，目光落在她那份整洁得如同印刷品的试卷上，又瞥见她手中那本远超国中生范畴的书籍，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最终只是默默走开。窗外的蝉鸣似乎也识趣地放低了音量，不敢打扰这位考场“神明”的悠然。

而在教室的另一端，藤原静的考场如同炼狱。

她紧握着笔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光滑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面前的试卷上，那些复杂的符号和冗长的题干仿佛扭曲的藤蔓，死死缠住了她的思维。尤其是数学卷子，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图形组合成的迷宫，让她每一次尝试突围都撞得头破血流。辅助线？画在哪里都是死路！空间向量？脑子里一团乱麻！证明题？逻辑链条刚搭起一半就轰然倒塌！沉静的黑眸里此刻充满了挫败和近乎绝望的茫然，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将柔软的唇肉咬破。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如同沙漏里倒计时的流沙，每一粒都重重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柔顺的长发，原本一丝不苟的发丝变得凌乱不堪。目光几次下意识地飘向窗边那个气定神闲翻着“天书”的身影，心底无声地哀嚎：数学之神啊！您老人家收了神通吧！分一点点智慧给您的太平洋落难信徒行不行？！然而，“神明”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深奥的公式上，并未向她投来任何“神启”。藤原静只能认命地低下头，继续与那些面目可憎的“太平洋怪兽”进行着绝望的搏斗，每一笔落下都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悲壮。

夏川晴的状态则介于两者之间。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圆脸上表情认真，时而眉头微蹙，时而又舒展开来，露出小小的梨涡。对她来说，考试更像是一场需要集中注意力的通关游戏。会的题目，她写得飞快，字迹虽不算特别漂亮，却也清晰整齐；遇到卡壳的，她就咬着笔杆想一会儿，实在想不通就暂时跳过，绝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心态倒是极好，没有被藤原静那种“世界末日”般的焦虑感染，也没有被凤鸢那种“非人哉”的从容打击。考完一科，她就能像没事人一样，立刻将刚才那些绞尽脑汁的题目抛到脑后，仿佛记忆被一键清空，满脑子只剩下对下一顿美食的期待。

“呼——终于考完了！”当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如同天籁般响起，夏川晴几乎是第一个从座位上弹起来的。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像只刚睡醒的猫咪，脸上洋溢着“刑满释放”的轻松笑容，刚才试卷上的纠结仿佛从未存在过。她动作麻利地收拾好文具，蹦蹦跳跳地冲到凤鸢和藤原静的座位旁。

凤鸢早已合上了那本《高等数学导论》，正慢条斯理地将试卷和答题纸整理好，脸上是惯常的平静，仿佛刚才经历的只是一场普通的课堂练习。

而藤原静，则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无力地瘫在椅子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那本布满她“血泪抗争”痕迹的数学试卷，被她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拎着，仿佛拎着什么脏东西，随时准备丢进焚化炉。

“静！凤鸢！”晴的声音充满活力，“快走快走！我知道车站那边新开了一家可丽饼店，听说抹茶红豆味的超级无敌爆炸好吃！我们去庆祝考试结束（虽然我感觉我考得像抹布）！”她兴奋地挽起两人的胳膊，试图将藤原静从“行尸走肉”状态中拖起来。

藤原静被晴拖着，脚步虚浮，眼神依旧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喃喃：“数学……几何……向量……太平洋……” 显然还深陷在考试的余波中无法自拔。她哀怨地瞥了一眼身边气定神闲的凤鸢，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控诉：“数学之神……您这次……显灵的范围……是不是……忘了覆盖我的考卷……”

凤鸢被好友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逗笑了，无奈地摇摇头，任由晴拉着她们往教室外走。刚走到门口，迎面就遇上了同样结束考试的幸村精市、真田弦一郎和柳莲二。

幸村紫罗兰色的眼眸扫过三人截然不同的状态——晴的活力四射，静的“魂飞天外”，凤鸢的波澜不惊——唇边自然而然地漾开那抹温和的笑意，如同穿透乌云的阳光：“看来，考试周的硝烟终于散尽了？”

真田的帽檐压得很低，但周身那股属于考场战士的锐利气息尚未完全收敛。他锐利的目光在凤鸢平静的脸上短暂停留，随即落在藤原静那副“灵魂出窍”的模样上，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但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抱着手臂，沉默地站着。

柳莲二则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第一时间落在了凤鸢身上。他抱着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数据掌控者特有的、近乎执拗的确认感：“平等院同学，最后一道物理综合题，关于电磁感应与动量守恒结合模型，你选择的切入点是洛伦兹力分量与冲量定理的联立方程，而非能量守恒途径，依据是什么？我的模型预测能量途径更简洁，偏差值仅为1.2%。”

凤鸢还没回答，藤原静像是被“物理综合题”、“洛伦兹力”、“冲量定理”这些词再次刺激到了，猛地发出一声悲鸣，整个人往晴身上一靠，有气无力地哀叹：“别……别说了……柳同学……物理……也是太平洋……” 她现在听到任何学科名词都像听到催命符。

凤鸢看着柳那副“成绩未出，论证先行”的认真模样，再感受着藤原静靠在她身上的重量和哀嚎，无奈地笑了笑。她迎上柳镜片后那冷静探究的目光，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丝毫闪躲，反而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平静：

“柳同学，依据是题干中隐含的、关于导线框非匀强磁场区域运动轨迹的二次导数条件，能量途径无法直接关联该变量。具体分析……”她顿了顿，看着柳立刻打开笔记本准备记录的样子，唇角弯起一个极淡却清晰的弧度，“等成绩出来，我们拿着试卷，再好好‘复盘’也不迟？”

她的目光坦然地迎向柳，无声地重申着那份关于战书。考试周结束了，但属于她和柳莲二之间，以绝对分数为武器的无声较量，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揭晓阶段。

柳的动作顿住，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闪了闪，随即缓缓合上笔记本，幅度极小却异常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夕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夏川晴拖着半死不活的藤原静，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可丽饼的口味。幸村含笑看着眼前众生相，真田沉默地维持着低气压。而凤鸢和柳莲二之间，那场由“数学之神”引发的、关乎“玄学”与“数据”孰强孰弱的终极对决，正随着考试周的落幕，无声地酝酿着最终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