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我沉声道,声音穿透雨幕,“良臣,你速去寻几个可靠的、熟知仓场漕运的老兄弟,不必太多,三五人足矣。要口风紧,手脚利落,敢玩命的!”
韩世忠眼中精光一闪:“侯爷放心,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老卒,信得过!要查什么?”
“查查那本‘盐引’账册的根!” 我目光锐利,“账册上那些‘折兑’走的太仓精粮,最终流向了哪里,是进了童贯别苑的私库?还是变成了他党羽口袋里的金珠?又或是…通过漕运,运往了不该去的地方?”
我压低声音,“特别留意与‘花石纲’转运有无关联。童贯督造艮岳,所需钱粮甚多,这‘盐引’套粮的黑幕,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末将明白!” 韩世忠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入雨幕,魁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灰暗的街巷尽头。
“忠叔,” 我转向方忠,“你持我名帖,立刻去拜会御史中丞张克公大人。不必多言,只将此物呈上。” 我从怀中取出老王头那封遗书的誊抄副本,小心地用油纸包好。
“张中丞耿介,见此信,当知京东、京西乃至天下黎庶之苦,非止于霉粮一案。
请他务必在督察赈粮重核时,盯紧户部,更要留心‘花石纲’沿途州县强征民夫、盘剥百姓的罪证!告诉他,民怨已如沸鼎,若再不闻不问,恐生大变!”
方忠双手郑重接过那纸包,贴身藏好,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老奴省得!张大人是明白人,见了这个,定不会坐视不管。”
他顿了顿,低声道:“侯爷,您可要多加小心,今日紫宸殿上,您可是将那童枢相得罪狠了。他门下爪牙众多……”
我冷冷一笑,雨水顺着下颌滴落:“怕?怕就不会掀那桌子了!去吧,忠叔,万事谨慎。”
看着方忠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雨帘中,我独立于老王头的新坟前。雨更大了,天地间一片苍茫。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墓碑上的刻痕,也冲刷着我心头的杂念。
愤怒、悲悯、孤寂……最终都化成了一股磐石般的意志。
童贯?王黼?蔡京?还有那高高在上、沉溺丹青的官家……你们以为,扳倒一个陈显,就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就能继续在血泪白骨上作你们的太平春梦?
我弯腰,再次抓起一把坟前冰冷的泥土,用力握紧。泥土混合着雨水,从指缝间渗出,带着大地的土腥气。
“老王,还有雁门关下那八百英魂,” 我在心中默念,“且看好了!看我如何用这身朝廷赐予的紫袍玉带,用这‘明昭侯’的虚名,去撬动这铁幕!纵使最终撞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也要让这汴京城,让这大宋天下都看清楚——”
“这朱门之后,到底是何等肮脏!”
雨势滂沱,浇在汴京城的屋瓦上,发出沉闷的轰响。皇城的方向,宫灯在雨雾中透出昏黄的光晕,像是巨兽疲惫而浑浊的眼睛。
而我,方承意,这枚被腐朽王朝锻造出来的“钉子”,正带着雁门关的风雪和老卒坟前的冻土,一步一步,走向那风暴的最中心。
纵使前路晦暗、杀机四伏,然心中那捧来自边关的冻土,便是永不熄灭的烽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