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第一人称)
枯树。
它是我世界里唯一的地标,也是唯一的囚笼。
虬结的枝桠,漆黑、扭曲,以一种近乎痛苦的姿态刺向永恒不变的铅灰色天空。天空低垂,沉重得仿佛要压垮一切,又空茫得吞噬所有声响。
这里没有风,没有声音,时间像凝固的油脂,缓慢、黏稠,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砺砂石摩擦喉咙的干涩,灌入肺腑的,是陈年灰尘那令人作呕的腐朽气味。
脚下是粗粝的砂石,硌着皮肤,却奇异地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只有一种麻木的钝感。
目光所及,只有灰。
深浅不一的灰。
死寂的灰。
仿佛整个世界被一场无尽的大火焚烧殆尽,只留下这永恒单调的余烬。一种庞大到令人绝望的无聊,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每一次心跳都显得费力而多余。
可我离不开。
像被一根无形的、坚韧的绳索,死死地拴在了这棵枯死的巨木之下,拴在这片连绝望都显得乏味的荒芜里。
离开?
又能去哪里?
似乎这棵枯树,就是我存在的唯一锚点,尽管这锚点本身也早已死亡。
直到那抹金色,撕裂灰幕。
水的对岸。
那道泉水,冰冷,死寂,横亘在我与他之间,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来了。
打理得很精致漂亮的金发在灰败的背景里燃烧,刺眼得近乎神圣。
碧蓝的眼眸,像是从某个遥远、晴朗的夏日天空裁剪下来的碎片,或者是爱琴海最澄澈的一掬水,囚禁其中,闪烁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净光芒。比羽毛更柔软,比苹果更香甜。
他总是带着那只狐狸。火红的一团,依偎在他脚边,仿佛一小簇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又像一颗滚烫的、坠落的夕阳,温暖着少年脚踝处苍白的皮肤。
我叫不出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存在。
一个符号,一个闯入者,一个奇迹。
我曾无数次试图靠近那道泉水,哪怕只是指尖触碰那冰冷的水面。每一次尝试都徒劳无功。水面之下,潜伏着一种无形的、坚决的排斥力,冰冷刺骨,带着强烈的警告和撕扯感,将我的渴望无情地碾碎。
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像个隔着肮脏橱窗、窥视不属于自己世界的乞丐,贪婪地汲取那短暂而虚幻的色彩。
他的名字,也许我本来就知晓,也许是风断断续续送来的,裹挟着旧书卷和遥远时空的尘埃气——“亚瑟·冯·蒙哥马利”。
他身上的气息独特,隔着冰冷的泉水也能隐约感知:旧羊皮纸的柔软沧桑,混合着幽谷深处冷冽泉水的清冽。干净,却又沉淀着无法言喻的古老重量。
他有时会对着泉水低语,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水面,像在吟诵一首早已失传、无人能懂的古诗。
当他偶尔抬起头,目光投向我这边的枯树时,那眼神是穿透的,仿佛凝视着我身后那片更深的虚无,或者某个存在于时间褶皱里的点。我的存在,似乎只是他视野里一个模糊不清的背景。